1937年,上海沦陷。日军占领上海后,实行米粮管制,米价霎时高飞猛涨。大批难民涌入上海。
车才行驶出季公馆,妙儿就追了出来:“小姐!小姐——”她也不管车停不停,一直往前追来。
季茯无可奈何,只好让司机停下车。
“小姐,你出门怎么不让我跟着,现在外面乱得很。”妙儿追上车,气喘吁吁地说道。自家小姐在其他事上精明得很,偏偏在她眼睛看不见这点上,总是做些傻事。
“我是瞎,不是傻。”季茯冷不伶仃地说道。
未婚夫承志已经一个月没来信了,季茯担心他在苏州出了什么事,想再去邮局问问。
季家和承家是世交,两人的婚事两年前就定下了,因为战乱才搁浅至今。承志从小就待她公平,从来不会因为她眼睛看不见刻意谦让她,视她为弱者。这也是她最满意的一点。
三个月前,承志带着承氏商行的人到常熟购米,在关口被日军拦住,只得在苏州等待。原本信是十天来一次,从上个月开始就彻底断了。
路上都是无家可归的平民,见有车开过来,纷纷围住乞讨吃食。现今上海已是一座缥缈孤岛。虹口、南市、闸北、浦东皆已沦陷。只有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尚存,众人纷纷涌进。妙儿见了,直说可怜,家明明就在对岸,却回不去。
季茯不发话,从日本人打进东北的那天,父亲就告诉她,这世道要翻天覆地了,以后无论大事小事,她都要以自己和季家为前。她救得了一双,救不了四万万人。
季茯不发话,司机也不敢妄自施舍,重重地鸣笛了几声,见车子发动,人群渐渐散开。
妙儿知道自家小姐不是狠心,一旦施与一人,那今日她们就别想离开了。车行至僻静处,季茯让妙儿下车,把准备好的五袋馒头放到了附近的屋檐下,才往邮局去了。
季茯在车上等着,妙儿没一会儿就从邮局出来了,说是的确承志先生从苏州来的信,但不是给季公馆的,而是寄回承家的。
季茯听了有些不解,但既然确认承志平安,她也就不愿多虑了。
“妙儿,我记得这附近有家乔家栅,我们带些糕点回去。”
这条路上都是商铺,警察局的人来维和过,所以少有难民。街上仍是一副繁荣的模样。街上仍有小贩在吆喝,服饰铺里是小姐太太们在量身,路上行人往返,步履平和。
季茯听到有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让妙儿去买两串,带回去给念念。季茯偶尔会带流民回去,让姨娘在家里给安排个差事。这个念念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父母都被日本人打死了,季茯见路边见了她,一时不忍,给了她些吃的。谁知道她竟然痴痴地跟了季茯两条路。季茯只好带她回去,让她跟着丫鬟打扫屋子。
妙儿走远了,季茯就站在街边等她。就在这时,街口的传来一阵哗然,接着便是一阵口号声。季茯又往街边退了几步,游行队伍靠了过来,振聋发聩地口号声声,喊着抗日救国。
行人纷纷退到了边上,身边的人开始多起来,季茯本想再往后缩一缩,结果不知被谁挤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推到了游行队伍里。
季茯有些惊慌,只好跟着游行队伍的方向。妙儿找不到她人,呼喊起来。季茯连忙抬起手来:“妙儿,我在这里——”
手腕被人拉住了,季茯原以为是妙儿,心中安稳了片刻,就听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别怕,我带你出去。”
不是妙儿!可男人已经拉着她往一个方向挤了过去。没多久,她就感觉到身边已经不再拥挤。
“多谢先生了。”她知道男人带她走出了队伍,道谢道。
“你的丫头在前面,我帮你喊她过来。”男人说完又走开了。
“小姐!你没事吧?”听见妙儿朝自己跑来,季茯心总算安定了下来:“无事,这位先生帮了我。”
妙儿望望眼前这个一身破破烂烂地男子,忙掏出两块大洋:“今日多谢你了,这两块大洋还希望你收下。”
季茯听了妙儿的话,立马明白刚刚帮了她的人是个流民。男子似乎没想到这点小事竟然能得到两块大洋,愣了许久才接过去。
妙儿搀起季茯,想要拉她离开,季茯却停住了脚步,对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错。”男子小声回道。
“阿错?你可有去处?”
阿错摇摇头,又想起眼前的人是个盲人,改说:“没有。”
“你如果愿意,可以跟我回去。其它还得问过我姨娘,但温饱无虞我还是可以保证的。”季茯保证道。
妙儿听了一脸难色,二姨太前几日才交待过她,如果小姐再带人回来,让他她一定要拦住,她怯声道:“小姐……家里怕是没什么空着的差事了……”
“像今日这种事再出现不好,以后他就管着保护我就是了。”季茯说着,又问阿错:“可愿意?”
阿错赶忙答应:“是,今后阿错一定保护好小姐!”
回了季公馆,三人才进了客厅,二姨太就从楼上下来了,见季茯又领了难民回来,她连连哎呦了几声:“我的大小姐哦,你怎么又领人回来了?这家都快装不下了……”
“姨娘,我今天出去被推攘进游行学生的队伍,幸亏阿错救了我,以后就让他跟着我吧。”季茯笑笑。
季老爷只娶了两位太太。季茯母亲过世得早,家中的琐事都由二姨太照料了。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人不坏,季家只有季茯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来二姨太挺疼季茯的。季茯要是犯了错,她从来都是嘴上叨叨半天,在父亲那边又替季茯瞒了下来。
二姨太听了,又责备妙儿:“我交待过你多少遍了,要照顾好小姐!”
“姨娘,是我自己跑开的。你就答应留下阿错吧。”季茯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娇气地模样,摇了摇二姨太的手说道。
“你都领回来了,我能说不行吗?”二姨太叹了口气,让旁边的下人过来带阿错去换身干净衣服。
“谢谢太太!”阿错这时倒机灵了,向二姨太鞠了个躬。
“不用谢我,是你福气好,这么个年代还能遇到我们家阿茯这种好心肠。”二姨太嘴上虽这么说,但喜色还是爬上了眉梢,毕竟季茯是她带大的孩子。
阿错走之前望了望季茯,那双和别人不同的眼眸,并没有因为望不见而空洞,相反的,里面装满了东西。阿错不想弄清楚里面有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守护好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