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开口,赵扶修闻声望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下。
他虽不认识陈氏,不过在官场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陈氏虽衣着普通,却是细皮嫩肉,除去划痕,脸上也不像一般的农妇那样饱经风霜。他顺带着打量了一眼另一位民妇,她低着头,看不清相貌,穿着也是和这位妇人一般粗糙,不过露在外头的皮肤是细腻白皙的,他迅速下了结论,她们的身份,绝对不是她们口中自称的民妇。
赵扶修低声唤过押她们而来的手下,问道:“可知道她们的来历?”
属下一顿,在把犯人送到公堂前,都要登记核实身份的,怎么把这给忽略了。
他老实说:“她们只是斗殴,并不是罪犯,所以属下就……”
赵扶修按下想把惊堂木砸在他头上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什么都不问,要本官怎么审。”
属下觉得委屈,不就是两个人打架,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简单明了。
赵扶修深知这个属下烂泥扶不上墙,怎么提点都没用,过了今天,他就换个聪明伶俐的当领队。
“她们的衣服,”赵扶修耐着性子问道:“是她们自己的吗?”
属下赶紧道:“据说她们厮打的太厉害,衣服都撕破了,这是庵里住持临时找了两件给她们换上的。”
属下还是不明白,问责就问责,和穿什么衣服有关系吗?
赵扶修最后失望透顶看一眼他亲手提拔的属下,他原本看中这小子面凶心狠办事能耐,原来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赵扶修轻轻拍了下惊堂木,能让住持亲自出马提供衣服的,绝对不是一般的妇人,他可不能像审犯人一样重重的呼喝,惊着了堂下的人是一回事,给自己招来麻烦是另一回事。
“你有何冤屈?”赵扶修轻声细语问。
他的属下纷纷大惊失色。赵大人是有名的笑面虎,翻脸比翻书还快,可看他的表现,这温柔和善是发自内心的,并不像是装出来的,要说是怜香惜玉吧,堂下跪着的妇人看起来是比大人小好多岁,还有几分姿色,可区区风韵犹存的妇人,不至于让大人这样。刚才被问话的属下甚至还妄自揣测,莫非大人换了口味,想让他打听妇人们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陈氏挺直了腰板,目视着赵扶修,不卑不亢道:“请赵大人为民妇做主。”
对方竟然认得他,赵扶修暗道,果然不出所料,这位妇人说不定就是同僚的家眷,还好他态度可以,没把对方得罪了。
“你不说你的冤屈,我怎好为你做主。”赵扶修依旧好言好语道。
陈氏指着靖国公夫人:“我要状告邹氏。”
赵扶修又看了一眼陈氏旁边的妇人,她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陈氏了。一是觉得陈氏振振有词,邹氏理亏寡言。二是陈氏敢在公堂昂首挺胸,而邹氏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看来她丈夫的官职并不高。
赵扶修做梦也想不到,他聪明一世,会接二连三看走眼,真是马前失蹄。
赵扶修认得靖国公夫人,也知道她的大名,不过此时他丝毫没有把眼前的邹氏与堂堂靖国公夫人联系在一起。
陈氏接着说:“请问大人,私自扣押、软禁百姓是什么罪?”
赵扶修稍微加重了力度把惊堂木一拍,道:“不管扣留的是何人,都是有罪,罚白银二十两,情节严重的,罪责累计。”
陈氏脸上两行清泪划过,哽咽道:“她将民妇的女儿扣留在家中,民妇至今不能与女儿见面。”
靖国公夫人忍无可忍,真想指着陈氏的脸骂一声无耻。她的女儿已经嫁进苏家,生死都是苏家的人,何来扣留一说。
赵扶修惊诧道:“那为何不早些来报官?”
老狐狸的嗅觉告诉他,这案子绝对不是一般的妇人斗殴。
果然,陈氏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陈氏叩首道:“说来话长,这本来是我的家务事,要不是事出突然,根本不会闹到公堂上来。既然都到了见官的地步,我也不怕大人笑话。”
“我的女儿是邹氏的儿媳妇,刚嫁过去没几天,因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邹氏本该将她休弃,仁义一些的,也该让二人和离,可邹氏私自将我的女儿软禁,截断她与娘家的任何联系,欲加害于她。我是迫不得已,毕竟她的女儿也参与了这档荒唐之中,我的女儿该受的惩罚已经受了,邹氏无权加罪于她。”
赵扶修瞬间觉得五雷轰顶。
陈氏口中说出来的的荒唐事,他怎么耳闻那么熟悉,怎么那么像京城闹的沸沸扬扬的李恒芜那老贼审的苏家案子。而且那苏老贼的妻子,的确姓邹。都怪他一时大意,差点就得罪了靖国公,可是眼下公堂都升了,门口还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这件事可不是他拂袖而去就能收场的。
无需多问,围观的百姓率先热闹起来。
“原来是靖国公家的和忠国公家的打起来了。”
“她们不是贵妇吗,怎么穿成了这幅样子,还没我家的下堂妇穿的好看。”
“你懂什么,还不是怕人认出来。”
“都人尽皆知了,还怕人看。”
既然吃瓜群众给出了答案,赵扶修觉得他已经没必要费口舌多问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做到的既不得罪人,又不给百姓留下话柄。
他狠狠瞪了旁边的属下一眼,现在他没有了想替换掉他的心思,而是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赵扶修轻咳一声,道:“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只是你们既然上了公堂,本官就要替你们做主,为你们做个了断。”
“好!”围观的百姓发出一声叫好称赞。
好什么,不懂这只是个开场白么。赵扶修暗骂,他可不想像李恒芜老贼一样到处树敌被人背地里诅咒,他还想安生混到退休回家含饴弄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