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寨子
归途中,掌盘子鞍前马后对老陈寸步不离,热情如火攀谈不休,也倒让老陈对一天见和其寨民多了一些了解。
这掌盘子本名方成工,字千机。家本在洛南县郊外,其父辈手艺精湛,曾造过一对短手铳,得西安府知府垂青,又被这知府进献给了前朝皇帝,更没想到的是得了圣喻称赞。自此发迹,在当地不算大户,也略有薄田,小有家产。
可千算万算算不清老天爷喜怒,旱了又涝,蝗过逢义军,便是开庄降了也没得善待,被裹挟了从寇。
好在周遭匠户云集,皆称赞他家手艺,义军头领听闻他才能,自然好生礼遇他们这附近裹挟来的匠户。
可惜义军不能成事,遇官军三番五次清剿,几千兵马不足几番败仗,排在前边的头领死的死丢的丢,以至于方成工后来论资排辈被推举成了掌盘子。
这方成工掌管山寨后,赶忙就搬了家,不敢在洛南附近存身,跑来了现在这片地带。
而他一天见的名号就是他地盘小,一天能绕着地盘跑一遍,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头。
这三要镇往东的沙河笔直向北,这便是他们地盘的东边。
沿着沙河往北去二十里,穿山而过便是洛河,这洛河东西走向,便是地盘的北边。
而西边则是以古城镇附近的一条南北走向的沙河为界,也是以北边的洛河为限。
至于南边,跟最近的占了庾家岭的摸晴天隔山二分,他们占山北,对方占山南。
地盘小了也有好处,近年来他们藏在三要镇北边山中,过路的义军不知道这有股杆子,自是不会骚扰。
而官军也犯不着钻山沟里去清剿他们这些没油水的匪盗,居然难得有了太平。
按他的说法,这三要镇虽有一支官军百户所镇守,但屡经战阵却无补充,早已缺编,实不成威胁。
而现如今的一天见虽然老弱妇孺众多,但好在多是匠户,有幸周遭矿产丰富,他们弄点家伙什也能跟周围大庄大户换些粮食,反倒比其往日日子过得还好。
这一路摸黑夜行,又有女眷,一天见刻意放缓了行程,直到天边渐泛白肚,这才临近寨子。
老陈从小好吃好喝,营养充足,不似古人大多有夜盲症,凑着天边一点朝阳余晖,他大致看明白了寨子周遭的环境。
群山之间啊,哪怕这些山也就百余米高,不算峻岭,但也是深山之中,难怪了官军即便知道这处有一窝匪盗,这要路没路,钻山沟沟,还没什么油水可捞,谁犯得着出这等闲力,也懒得进山来剿匪。
寨子安在前头山上,在山脚下便能望见接近山顶处有一块空地,其后有隐隐光亮透出,那里是一处较为宽广的山洞。
明明都到了地头,上山却又耽搁了半个钟头,老陈也无可奈何,这无路上山顶多费些脚力,若是修好了山路,那岂不是招官军来清剿么?也无怪了。
方成工早先派了手下回寨中报信,这时老陈一行来到山顶平台处,寨中老小已经候在洞口了。一个个引颈挣睹老陈风采。
方成工当先一步,告知众人今晚没有收成,但没白跑一遭,为寨子引来了一员大将,然后介绍了老陈。
老陈往那一站,身高马大,身强体壮,魁梧大汉,鹤立鸡群,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方成工刚介绍完老陈,除了他身边一个年轻人,其余寨中老小呼啦啦跪了一地,七嘴八舌乱七八糟的嚷嚷了几声,算是见过了新来的领导人了。
见见过礼了,方成工赶这些人散去,他将身边的年轻人介绍给了老陈,王兀儿在旁翻译。
这个年轻人是寨中第二把交椅,叫齐德茂,不到三十,世家铁匠,有一手的绝活,他抡起锤子打铁能敲出小曲来,听敲击的声音便能分辨料下的足不足,火候到没到。
方成工给老陈介绍寨中情况时提到过,寨中过半妇孺,精壮男丁刚刚过百,其中绝大多数是工匠,铁匠、木匠等等手艺人。
寨中也不像其他杆子那般排出十几号大王,一天见就方成工和齐德茂两把交椅,一个出山做买卖,一个留守家中,免得跟以往一样遇见官兵,管事的被一锅烩了。
这寨中二把手面相和善,口舌稍拙,拱拱手说不出几句客气话,自己反倒憋了个大红脸。
老陈本也听不懂他们说话,倒也没什么可聊的,便就这样各忙各的。
方成工不放心手下人为老陈安顿起居之所,亲自去忙活,留了个聪明伶俐的少年陪在老陈左右。
老陈初来乍到自然要好好看看这寨子,毕竟是未来一段时间安身立命之所在,便在洞口的平台上先举目四处远眺。
这处山头高于周遭,视野极好,在少年的指点下甚至能看到一些入山要道,只要有人在此放哨,周遭四五里内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倒是不怕白日里有谁偷袭。
只是这荒郊野岭几无平坦之处,难以开垦拓荒栽植庄稼,以老陈现如今过目不忘的天赋,他脑海中也翻不出几样适宜山区种植的作物名字,有一个算一个,也就茶叶、果树这些子不能当饭吃的物种,颇为遗憾。
再看这山洞,洞口宽不下三十米,洞中深邃,被修缮过之后,洞内别有洞天,顶高十米有余,从洞口朝内看去,洞中像极了招财进宝的蟾蜍嘴巴。
王兀儿说这洞子远近闻名,就叫蛤蟆口。
这大山洞别说住了三百口子人,就是住上三千口子人也宽敞的很。
可走进山洞老陈就皱起了眉头,一股暖风扑面而来,但味道实在是不敢恭维,那屎尿汗臭的滋味差点把人掀翻。
“程大河,我说话可做的了主?”老陈不把自己当外人,他打小天资过人极为优秀,那份颐指气使的气度也不含锐意,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所以他掩着口鼻对身旁的小少年问道。
王兀儿代传少年的点头之意。
“我又不傻,我看得懂!”老陈没来由的翻了个大白眼给王兀儿。他对少年问道:“这洞中还有其它通气的,换气的通道么?”
王兀儿抢在程大河之前叫道:“这事我知道,这蛤蟆口千好万好,就毁在仅有一处出入口,山中又无险隘可守,便无杆子愿意占此。”
老陈再次锁眉,他道:“另当别论,我定条规矩,派人在洞外修处拉屎屙尿的地方,以后所有人都必须在那解决,谁敢在这洞里乱来,谁要受罚!怎么罚回头我和老方商量!”
再往里走,空气更加浑浊,每户人家各建土屋,烧火做饭也都各自安排,烟熏火燎毫无香气。
随便转了转,老陈看的满是问题,每走几步便给程大河交代几句,怕少年忘了,又让王兀儿记着。
建立公共厕所、洗浴、厨房,这是最重要的三条!
有专门的厕所,空气质量可以立竿见影得到改善。再者屎尿都是肥料,现在用不着不妨碍囤积起来。
洗浴有关个人卫生,没有特效药的年代,尽量做好这点可以防病。
这两点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些流民都能无视,一个个头发都剪得成了鸡窝,想来他们能接受这些为他们好的建议。
就是公共厨房老陈怕他们一时有抵触情绪,问了程大河他明白寨中现在的一些情况。
寨子里的物资是统一管理的,每家每户依人口定量配发,每天寨民各自领取当天的生活物资。
然而定量配发难免有大肚汉吃不饱肚子,甚至因为粮食匮乏,一天见的人基本都吃不饱肚子。
吃不饱能干革命嘛?有坚定的信念还可以坚持,但这群流民能有个什么屁信念?还不是将就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与其顿顿饿肚子,穷省!还不如顿顿好吃好喝把人喂得壮实起来,至少打家劫舍成功率高一点。
毕竟皇帝也不差饿兵不是!
再者,一锅烩了省心省力还省火力,这些古人基本都不用化石燃料,瞧这山附近一个个大坑,周遭的树木没少被折腾。
山穷水尽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山里啊,植被都被破坏了,一旦发大水那就是泥石流,多少条命都不够大自然歪歪嘴吞的。
老陈转悠着循着阵阵敲击打铁和喊着号子的声音走到一处,程大河说这是铁匠区。
老陈天南海北没少去了,在一些所谓的古城也见识过打铁的铺子,但跟眼前的比,那还真是小打小敲,面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铁匠作坊。
可是,这铁匠炉和炼铁炉都在洞里?就不怕中毒了?怎么没憋死你们这群白痴的?
老陈这一路上就没停过翻白眼,这会儿忍不住又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