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住的客院虽不临水,却在一片松林内,引了后山一泓山泉,正好穿过客院,山泉之上,建了一弯小桥,小桥尽头盖了一个小凉亭。
泉水叮咚,松涛阵阵,一进来立时便觉暑气顿消,果然,这位大老爷会享受,只一个客院便如此,可想而知主人的院子是如何巧夺天工了。
远远看见小凉亭内却坐了两个人,一个正是苏夫人,另一个却是个青年男子,安然愣了愣,不觉停下脚。
引路的婆子见她停下,笑道:“姑娘不用拘束,不是外人,是我家夫人的表侄儿,明年便是朝廷大比之年,生怕误了时机,赶不及,家里就让表少爷早些过来,念书之余也熟悉熟悉京里的环境,正巧路过冀州,来给我们夫人请安的。”
安然点了点头,心里知道,现代几个小时就可以到的江南,在古代只能坐船,从南到北,没有一个月是到不了的,所以,才有那么多贩南北货的商人,把南边的瓷器茶叶丝绸运到北边来,去除运费跟一路的人吃马喂,仍有大利润。
正因有利可图,许多跑单帮做买卖的都把这当成一条财路,虽有些风险,只要有利,便也引的人趋之若鹜了。
以苏夫人的出身,这位表侄儿家里,必定不会太富裕,供出一个读书的不就指望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吗,苏大人如今是冀州通判,官虽不大,却是个县城的门路,既有心入仕途,自然要勤加走动。
不过,听酒楼的管事安志提过苏通判的底细,并无什么背景,却为什么能谋了官职,且一再高升,真让人想不明白。
安然跟着婆子过了小桥,没进亭子,就立在亭子外头蹲身行礼:“安然给夫人请安。”
苏夫人却笑了起来,几步走了下来笑道:“那天瞧着妹子是个爽利人,今儿怎么变了,跟你说,我一管最不耐烦这些礼儿啊什么的,好端端的见面说话就得了呗,做什么请安来请安去的,白耽误工夫,来,来,里头坐,那天可多亏了妹子,不然,这会儿怕我已经家去卖阳春面了。”
苏夫人的性子满冀州府都有名,不拘小节的爽利性子,被不少人背地里瞧不起,暗里诟病她的出身。
安然倒很佩服她,就看她那天在酒楼的表现,就知道,这是个异常聪明的女人,而且,如此有个性,安然从心里激赏。
却也没照她说的坐下,而是扫了眼石桌前的男子,男子颇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的样子,儒服博冠,身姿修长,手里捏了把白纸扇,站在那儿,长身玉立,通身透着股子温文儒雅的书卷气。
安然不禁暗道,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呢,安子和就长了个清俊的模样儿罢了,安然在心里忍不住把这两人做了一番比较,得出的结论是眼前这位胜出,就凭人这儒雅的书卷气,就不是安子和能比的,目光划过他手里的扇子闪了闪。
苏夫人给她引见:“这是我的侄儿诚之,去京里赶明年的大比,路过冀州来瞧瞧我,不是外人,妹子不用拘束。”
安然蹲身行礼:“见过表少爷。”
那男子俊脸有些红:“姑娘多礼了。”
苏夫人看看安然,又看看自己的侄儿,扑哧一声笑了:“行了,刚说别请安,又客气上了,坐吧。”说着,硬按着安然坐在石凳上。
苏夫人瞧了安然一会儿,不禁道:“那天忙乱,都没顾上端详妹子,今儿这一瞧,妹子当真生了个好模样儿,外头人都说我不像南边的,我瞧妹子这眉眼儿倒颇有我们江南女子的神韵。”说着,看向她侄子:“诚之你瞧像不像?”
那男子俊脸更红,颇有些不自在,呐呐半天才挤出:“姑妈说的是。”
安然心说,这位苏夫人还真是,这话让她侄子怎么接话,忙道:“夫人谬赞了,安然不过一个厨娘罢了,当不得夫人如此称赞。”
苏夫人:“厨娘怎么了,那天你做的那碗阳春面,虽说我一口没动,可只一眼就知道,你做的颇为地道呢,更别提,桌上那道扣三丝了,我们家老爷是个粗人,虽说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吃上却最不讲究,成天就是肉啊肉的,与其做什么精致的菜,倒不如给他端个炖肘子上来,倒更合他的心呢,比不得你们安府的大老爷,是个精致的讲究人儿,也怨不得府里有你这样的好厨子呢,你们大老爷那个刁嘴,着实难伺候的紧。”
说着笑了笑:“虽说我也没什么见识,到底去你们府上吃了几回席,厨子手艺的高低,还是能瞧出来的,你那道扣三丝,可是我见过最地道的了,说起来,你也别恼,便如今都不大信是你这双小手做出来的呢,听我们府里的厨娘说过,这道菜最看功夫,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勤学苦练,断不可能有如此刀工,妹子才多大,便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厨艺,也来不及啊,正巧今儿妹子过来,跟我说说,到是怎么练的?有什么诀窍没有,你告诉我,回头让我府上的厨娘也照着练练,不求她有妹子的手艺,能拿得出去就成了,省的你们大老爷每次去我们府上,都说厨子的菜难以入口。”
安然摇摇头:“哪有诀窍,不过就是勤力多练罢了。”
说了会儿话,安然刚要起身告辞,却给苏夫人唤住:“还有件事得劳烦妹子,诚之难得来一趟,我这当姑妈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有心亲自下厨,给他做几个家乡的菜,却姐姐这厨艺不成,原先还会做个阳春面,如今好些年不碰灶台,早忘的没影儿了,便做出来,怕也不是家乡的味儿,好在妹子在,就劳烦妹子做几样南边的菜,给我们姑侄俩好好解解馋。”
本来自己来别院就是给她做菜的,自然不会推辞:“不知夫人跟表少爷可有忌口的?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苏夫人摇摇头:“妹子掂量着就是了。”
俺然点头应了,告辞离开。
苏夫人见她的身影走过小桥,不禁道:“这丫头在安府当个厨娘,真可惜了。”侧头发现自己侄子望着安然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张俊脸仍有些红,不禁笑了起来:“姑姑还说你一心念书,不动凡心呢,如今看来,莫非瞧上这丫头了。”
崔诚之忙道:“姑妈说什么呢,若传出去,侄儿倒是没什么,岂不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苏夫人却叹了口气:“你瞧上这丫头也没用,就你爹娘那关也过不去。”见侄子有些不自在,便不再提,笑道:“不过,这丫头的手艺是真好,听说你爹去年花大钱,请了个厉害厨子,是什么御厨的弟子,倒是巧了,这丫头的师傅也曾当过御厨呢,一会儿你好好品品,比你家的大厨如何?”
不提姑侄俩这儿唠家常,且说安然,回厨房的一路都在想做什么菜更恰当。
刚一见苏夫人的侄子,安然就推翻了自己前头的想法,便崔诚之的打扮刻意低调,可他手里那把看起来不起眼的折扇,怕是价值千金。
现代的时候,林杏儿喜欢这些东西,也收集了不少,天天跟自己叨叨,日子长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就一个小小的扇面就有不少学问,谁的字,谁的画,乃至谁的印章,样样都有讲究,小小方寸之间,却是历代名家的必争之地。
这些扇面的学问,安然这个外行可看不出来,只那扇骨却认识,是犀牛角的,犀牛角何等名贵,尤其这般已经如玉一般润泽的成色,恐有钱也不一定能寻得来,看起来,苏夫人的娘家也并非毫无势力。
看这位崔诚之就知道,即便家里不是当官的,也该是个豪富之族,若出身豪富,自己今儿这几个菜,便要费些心思了。
再有,这会儿不见苏大人,怕是有事出去了,如今夫人娘家的表侄儿来了,他这个当姑父的自然不能慢待,便不用时时陪着,吃饭至少也要在才像话,苏夫人刚说了苏大人最喜欢吃肉,想来是变相提醒自己,别做的太清淡,以免不和苏大人的脾胃,还得是地道的南菜。
安然想了一路,到厨房的时候才算定下,只不过食材上,有些怕要用别的代替,毕竟这里是冀州府。
江南有无鱼不成席之说,苏州最出名的莫过于松鼠鳜鱼,鳜鱼这冀州府是没有的,冀州府产的鲤鱼花莲草鱼鲫瓜子等,也就鲤鱼勉强可以代替。
这道菜极考验刀工,刀工必须精准,打出深浅正好的菱形花刀,方能成就其形,而做法上,古今也大有不同。
安记食单上记载了古法松鼠鱼,挂的蛋黄糊,炸过之后,用油,酱油烧制而成,这样做出来的成菜不够漂亮。
经过历代大厨的改进,到了现代,手法已经大为不同,现代是拍干豆粉,入锅炸过之后,再把炒好的卤汁儿浇在鱼上,这样做出来松鼠鱼,颜色漂亮,形状也更为逼真。
一道成功的菜肴,需要色香味意形俱全,缺一不可。浇在鱼上的卤汁儿极为重要,熟虾仁,笋丁,香菇丁,青豌豆,绍兴酒,盐,葱白,糖霜,鲜汤,蒜末,豆粉,麻油,猪油,除了这些,还需更重要的一样,山楂。
现代多用番茄,炒出的卤汁颜色鲜艳,酸甜适口,古代还没有番茄这种食材,古法里找的酸甜口,都是用山楂。
只要炒的适当,颜色也能达到要求,而且,用山楂调出来的酸甜口,比番茄更有层次。
第二道菜,安然打算做一品酱方肉,这道菜是正经南菜,做法也算简单,取上等五花肉,至少七层以上,方为上等,焯水,洗净,入葱姜,上笼屉,蒸七成熟,取出,等待冷却后,改刀成方块。
锅里垫一层香葱,入生姜香料等,铺上竹篾,五花肉皮朝下摆好,加调味品,黄酒必须没过五花肉才行,中火烧制一个半小时,取出,原汁勾芡浇在肉上就算成了。做好的一品酱方肉,色泽红亮肥而不腻,咸淡适中,搭配米饭最好,是一道下饭菜。
第三道,安然打算做碧螺虾仁,这是一道苏州名菜,以虾仁为主,搭配苏州所产碧螺春茶炒制,成菜茶香悠远,清淡爽口,且虾仁色白如玉,其间点缀茶叶嫩芽,漂亮素雅,既有河虾鲜美又有茶的清香,别具风味。
第四道,安然做的是清蒸狮子头,这道菜也是南菜中的经典,选料最为重要,必须七肥三瘦的猪肋条,这样做出的狮子头才能保持其嫩度。
刀工要求细切粗斩,绝对不能剁,肥瘦分开,先切细丝,再斩成肉丁,颗颗如石榴米一般大小,再混在一起,入调料,搅拌上劲儿,捆至表面光滑,入砂锅鲜汤之中烧煮焖炖至少两个小时,这样的狮子头方能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至于点心,安然做了一道糯米藕,算是地道的江南甜点吧,再配上一个炒青菜,也算一桌颇为地道的南菜了。
安然做菜的时候,除了打下手的帮厨,其他人便做着手边的事儿,眼睛也不住往安然这边儿瞄。
安然知道,自己年纪小,就当上了大厨,这些人难免不服,便不敢表现出来,心里也一定觉得自己是徒有其名,甚至,因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加上跟大老爷前头的事,估计还会自己杜撰一个爬床丫头上位史。所以,一听安然上灶,必会十二分的关注,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而安寿不用偷瞄,直接站在外头的廊子上,不错眼珠的盯着安然,安然做菜从不怕人看,比起安记烹饪学校的学员,这点儿人实在不算什么,在现代自己做菜的时候,还会把需要注意的要点,讲给周围的学员,如今不用开口,更轻松了。
若不是帮厨跟自己配合不够默契,这几道菜早就成了,也不至于耽误到这会儿,即便如此,也把安寿给震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虽说自己的亲哥安福一早提醒过自己,别因为小看,慢待了安然,这位的手艺比府里两位大厨都强呢。
安寿却仍有些不信,主要,这丫头太小了,十六的有能有什么好厨艺,刚听说苏夫人叫她做菜,安寿心里还有些忐忑呢,生怕安然做砸了,把自己也捎带进去。
可人家这一上手,安寿就知道,他哥真没忽悠他,这丫头的手艺的确厉害,不说别的,就是那道松鼠鱼的刀工,就不是一般大厨能比的。
说起来,松鼠鱼这道菜,自己之前在府里也见两位大厨做过几回,这是一道地道的南菜,好看,好吃,还体面,是一道正经的上席菜。
可惜冀州府没有新鲜鳜鱼,便只能用鲤鱼草鱼等代替,做出来的口味难免有偏差,安然做的口味如何,安寿是不知道,可就看这形,就觉比什么大厨都强远了。
厉害的刀工,炸出来一条活灵活现的松鼠尾,浇上卤汁儿,鲜活逼真,自己在厨房这么多年,就没见谁做过这么好看的松鼠鱼。
再有,那几道菜,随便哪一道做出来都相当地道,便那糖藕都一样,安寿是真心服了,这丫头的手艺,绝对一位顶级大厨啊,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学的厨艺,才多大啊,这么下去,将来了得吗。
不说安寿这里如何震惊,且说苏夫人,自己的侄儿是自家人,又自来亲厚,也就不摆那些没用的场面了,只在小花厅里摆了桌子,就算一顿家常饭。苏大人终是赶了回来,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了,一边儿说话一边儿等着上菜。
除了安然做的几道菜,还有二火做的几个凉菜,也都是卤鸭等南菜,端上来,崔诚之吃了两口就放了牙著。给姑父敬酒。
等松鼠鱼端上来的时候,崔诚之眼睛一亮,苏夫人夹了一筷子到他碗里,他还觉的破坏了这道菜的美感,有些可惜,却也尝了一口。
苏夫人看着他:“如何?”
崔诚之点点头:“鱼肉爽滑,脆嫩,卤汁酸甜适口,更兼这形,着实不副松鼠鱼之名了,倒跟别人的做法不同,能做出如此一条松鼠鱼,想来跟前头这几道凉菜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苏夫人看了眼上菜的小子,那小子也是个口舌伶俐,分外机灵的,忙道:“回夫人话,前头这几个凉菜是二火做的,从这道松鼠鱼开始,才是安大厨做的。”
苏大人吃了两口,不禁道:“好是好,可惜不是肉。”跟那小子道:“你去知会厨房,给我烧个肘子端上来,这连个肉都没有算什么席啊。”
苏夫人白了他一眼:“肉什么肉,就知道吃肘子,今儿诚之来了,是为了招待他,才劳烦安姑娘动手,都是南菜呢,哪来的肘子?”
苏夫人几句话说出来,苏大人立马嘿嘿笑了两声:“夫人别气,别气,我不就随便说说吗,不过,我记得南边也吃肉来着,不说别家,就诚之家的松月楼,我也不是吃过一回两回了,有道菜叫什么酱方肉,那大块的肉,炖的酥烂之极,咬一口满嘴流油,就吃了一回,我如今还记着呢,总想有机会再去吃一回才好。”
苏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这点儿出息,亏了还是个当官儿的,一个方肉就把你馋成这样了,这有什么难的,如今虽在冀州回不去,却有我那小妹子,想吃肉还不容易。”
正说让传话给安然,再做一道酱方肉,可巧第二道就上来了,打开一瞧,崔诚之都笑了起来:“正是姑父想着的方肉呢。”
苏大人吸了吸鼻子:“嗯,光闻这股子味儿,就知道做的地道。”
刚要夹,上菜的小厮忙道:“大人且慢,安大厨特意交代,这个肉需配着饭吃。”说着,从食盒子里捧出个小笼屉,一股子清新的荷香传来。
崔诚之笑道:“原来是荷叶饭,果然极配。”
说起荷叶饭,其实是一道粤菜,《广东新语》记曰:“东莞以香粳杂鱼肉诸味,包荷叶蒸之,表里香透,名曰荷包饭。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想象饭里添加的食材如何丰富,到了现代,又翻出了诸多花样儿,可以放腊肉,海鲜。也可以放鸭肉,蘑菇,蔬菜之类,总之,端看喜欢吃什么口味。
考虑到配这道一品酱方肉,安然便什么都没放,只取香梗米,点了几滴油进去,叫人去前头的荷塘里摘了鲜荷叶,裹着香梗米上笼屉蒸熟,这样蒸出的米饭带有荷叶的清香,配方肉正好,也不会觉得太过单调。
一个真正的厨子,对每一道端上桌的,无论大菜还是粥饭,都需用心,还要根据季节时令加以变化,如此,让吃的人常有小惊喜,才会享受食物带来的愉悦。
而且,这道荷叶饭正好跟最后的秘制莲藕前后呼应,也不显得这道甜点太过简单。菜肴前后顺序,荤素搭配真有大学问。
苏夫人只在别院住了三天就回冀州成了,临走跟安然说府里有些急事儿要料理,过些日子得了空,再请她到通判府说话儿。
说穿了,安然跟苏夫人也没什么交情,不过就是那碗阳春面,让苏夫人借机调教了一回丈夫罢了,自己不过是安府的丫头,跟苏夫人身份有别,人家肯如此折节下交,已相当难得,自己应该感恩。
只不过,内心深处仍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不过,这种失落很快就消失了,安然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她更不会自卑,她牢牢记着爷爷的话,哪怕处于逆境也应该坦然以对,这样方有收获。
更何况,自己那些莫名的失落,仔细想想毫无意义,苏夫人不是林杏儿,自己不应该在她身上寻找友谊,自己只是有些想那个神叨叨不靠谱的****了。
苏夫人虽走了,安然倒未回安府,安寿没通知自己回去,自己也乐得在这里避暑。
苏夫人走了之后,整个别院更为清静,尤其安然住的地方更是如此,大概离着客院近的缘故,平常绝少有人到这边儿来,慢慢的,安然竟有种度假的错觉,而且,是个品质极高的度假。
安然还找到了个好地方,比她的小院更好,就是前头的荷塘,大老爷的确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这个别院处处透着舒服跟巧思。
在冀州府这个地方,能依山建一座别院,已经相当不容易,他还在这里挖了如此大的一个池塘,栽了荷花,如今正是夏天,满池粉荷映着碧波,恍惚有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致。安然在附近找了条小船,大概是用来摘荷叶莲藕的,琢磨要是躺在上面,在荷叶间穿行,定然十分凉快。
白天安然可不敢,自己就算顶了大厨的名儿,却仍是个丫头,大张旗鼓的在荷塘荡舟,让人看见,怕是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倒是晚上,水边上不会有人过来,自己荡一晚上也没人知道。
起了念头,吃了饭就眼巴巴盼着天黑,好容易天黑了,背着一早收拾好的竹篓,奔着荷塘去了。到了边儿上跳上小船,解了绳子,船桨撑住岸略一用劲,小船便钻进了荷叶间。
安然划着船桨在荷叶间的穿行,见有饱满的莲蓬,便摘了一个丢在船上,荡到荷塘中间,水深了,周围的荷花便有些稀稀落落,如此,倒让月光洒落下来,美得如梦似幻。
安然便也不再往别处划,身子一仰躺在小船上,任小船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荷香充溢整个胸腔,说不出的舒服。
忽然想起朱自清那篇脍炙人口的散文荷塘月色了,不正应了此情此景吗,想了想开,口念了几句:“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
忽听一个声音传来:“若在这里小睡,明儿醒过来怕要着凉了。”
安然坐了起来,往声音处看了看,果然,不远的石桥上站着安子和,也不知在哪儿站多久了,月色染上他的青衫,远远看去,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安然不禁又一次叹息,这男人真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
安子和把小船划到了石桥边上,看着他:“你怎么来别院了?”
安子和挑挑眉:“怎么?就许你来,不许我来不成。”
安然翻了白眼:“我是来当差的,你来做什么。”却见安子和已经走了下来,腾身一跃落在船上,小船左右摇摆了几下,安然急忙用船桨戳在岸上,小船才算稳住,不禁白了他一眼:“你想自杀别拉着我成不成。”
安子和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一张乌鸦嘴,这么些日子不见,难道你都不想我?”
安然觉着,他的目光太过灼烫,下意识别开头:“不想。”
安子和故意做出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我可想你呢,想的都快相思成灾了……”
安然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这么不正经,我可回去了。”
“别,别啊,这么好的月色,这么好的景儿,回去多可惜,我们荡舟去。”说着,去接安然手里的船桨,安然也未拒绝,有免费的苦力,正好省了自己的力气。
不过,很快安然就发现自己是错的,这男人只要碰到跟水有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船桨在他手里划了半天,小船还在原地打转,然后这家伙大概觉得丢了面子,一着急,站了起来开始胡来,船桨在水里乱戳,小船左右摇晃,仿佛要翻了一般。
安然倒是不怕,船翻了,大不了自己游回去,她是怕安子和掉水里,到时候自己还的救他,这家伙溺了水沉得要死,自己拖他一回,差点儿要了自己半条命。
为了避免麻烦,安然抢过他手里的船桨,没好气的道:“想荡舟就老实坐着,不行还逞什么能。”
安子和一开始脸色有些恼怒,后来不知想起什么,坏坏的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可知道,说男人不行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安然如今多少了解安子和的性子了,说白了,就是嘴贱,人倒是不坏,尤其爱占嘴上的便宜,逮着个机会就得开两句黄腔,不是他这个毛病,自己先头也不会跟他弄成那样,这种人就别搭理他,越搭理越来劲儿。
果然,一看安然不理他这岔儿,安子和就老实多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说着低声道:“你在别院这些日子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住的地方可对心思?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说。”
安然看了他一会儿:“听着倒像你是这别院的主子一样。”
安子和一愣:“我虽不是大老爷,却跟别院的大管事安远颇有些交情,照顾你这么个小丫头还不在话下。”
安然忽的叹了口气:“对心思又如何,总归是从一个牢笼挪到了另外一个罢了,安子和,你既有帮我之心,不如跟丁守财说说,让我赎身出去如何,本来,那天丁守财都应了我,若不是你在后头瞎掺和,这会儿我已经出了安府,如今我们已经握手言和,想来你也不会再为难我了吧。”
安子和摇摇头:“之前跟丁守财有些磕碰,这家伙如今还记着恨呢,举凡我要是找他干什么事儿,没一次不推三阻四的,若我跟他说起此事,怕你这辈子都不能赎身了。”
安然愣了愣:“你是说前头不是你使的坏?”
安子和看着她半晌儿:“我在你心里真就如此不堪吗,便那时,你我之间有误会,我又怎会为难你。”说着,忽然叹了口气:“你别以为我多有体面,虽说跟大老爷沾着亲,到底是个当差的,说白了,也是下人,有些体面是主子抬举罢了。”
安然本来以为前头赎身的事儿是安子和使坏,如今说开了,竟然不是,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难道是自己就赶上走背字,赎身的时候正好遇上大老爷发话。
忽见安子和的表情黯然,语气颇为自嘲,忽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总比我强吧,不是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你随时可以离开安府的,便不去考状元,也有别的出路。”
安子和却异常认真的道:“那你说除了走仕途,我还有什么出路?”
安然倒不想他当真了,刚自己不过是安慰他好不好好不好,也只能想了想道:“可以当教书先生,也可以买些田地,雇人种,等着收田租,再有,你当了这么多年大管事,完全可以自己开个酒楼饭店啊,糊口总不难吧。”
安子和目光闪了闪,忽然凑近她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开馆子吗,不如你雇我如何?”
安然愕然:“那个,雇你恐怕不成,纵然出去,我手里这点儿银子也只能开个小馆儿,至多能雇上一两个伙计,哪雇的起你这样的大管事。”
安子和:“谁说当大管事了,就当伙计也成,这辈子我还没当过伙计呢,想来也挺有意思的”
安然眼睛瞪的老大,嘴巴都张开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心说,这男人莫不是疯了,哪有管事不干,非要当伙计的,却忽然唇上落下一根手指:“又没吃的,嘴张这么大做什么?”
安然忽觉脸上一热,急忙推开他:“你再动手动脚,以后我可真不搭理你了。”
安子和老实的坐了回去,却仍看着安然:“对了,那天在水坑边儿上,你是怎么救我的,记得看过一本医书上记着,溺了水的人,唯有嘴对着嘴度气,或可有一线生机?”
安然不由自主想起那天给他做人工呼吸,当时不觉得,如今想起来,竟鬼使神差的回忆起当时那种触感,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那个,不早了,也该回去了。”不由分说撑着船桨往岸上划了过去。
到了岸边儿,直接跳上去,就往回走,却不想安子和也一直跟她进了小院。
安然刚想赶他,不想,安子和却道:“你这里还有灶房,倒真方便,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儿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呢,怪不得胃有些难受。”
安然不禁道:“一天都没吃饭?”
安子和点点头:“赶上今儿有几个要紧的席,不得不出面应承,酒倒是喝了不少,饭却没顾上吃。”说着,按了按胃口:“这会儿真有些饿了。”
安然不觉有些心软,莫说安子和管着四家安记酒楼,便是一家,怕也免不了要喝酒应酬,平常客人不用,若是来了贵客,他这个大管事自然要出去敬一杯酒,送个菜什么的,以此来表达对贵客的敬意,这就是生意,生意越大,应酬越多,说起来,那位大老爷倒格外轻松啊。
见安子和按着胃口可怜的模样儿,不禁叹了口气:“一天没吃东西了,先的喝一碗粥,有了底再吃别的,正好,我晚上熬得绿豆小米粥还剩下一些,我给你热热你先喝,至于别的,你想吃什么?”
安子和看了她半晌儿:“你给我做?”
安然颇有些别扭的移开目光:“你若嫌我的厨艺不佳就算了。”
安子和忽笑了起来:“你的厨艺若还算不佳,倒不知还有谁敢称好厨艺了,我不挑食,只要是你做的都成。”说着,目光异常温柔的看着安然。
安然忽觉两人之间太过暧昧,忙转身进了灶房,略想了想,记得他爱吃面食,正好晚上自己做酿馅儿的肉馅还剩下一些,本来还想晚上回来时候饿了,包几个云吞垫饥的,如今就做菜脯煎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