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的大地上,不是那个地方都可以得到一条像清江一样的河流的润泽,也不是那个人都可以得到这样一条河流的滋养。因此,我一直觉得生活在清江边是一种幸运和福祉,而且,现在有了汉白玉亲水平台这座民心工程与清江相依相伴,愈发感知到我所居住的小城越来越俏丽,越来越有味道,或者说越来越有诗意,这使得我更加热爱她,依恋她,舍不得离开她。
细雨霏霏的清晨、寂静的午后或夕阳西下的黄昏,只要时间允许,上班或下班我特意绕道江边,去享受一个人缓缓走过亲水台的那份超然物外的感觉。因为,每天走进办公室面对的是永无休止的数据和公文,走进家里要做的是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浆洗扫抹,烧茶煮饭。而从容走过亲水台的这一段时光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可以和心灵进行自由对话的。
虽然每次走过亲水台都会思考不同的问题,想到不同的人和事,但她传递给我的感觉始终是静和净。
静是幽静、安闲。在亲水台上常常只见到三类人,老人、小孩和情侣。老人们有钓鱼的、有带孙子蹒跚学步的、有扭腰踢腿锻炼身体的。情侣中有情渎初开的年轻人,也有缱绻缠绵的中年人,我愿为他们其中任何一段美好的感情献上最真挚的祝福!即使这几类人也为数不多,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长长的走道上,远远望去,他们凭栏而眺的身影像几个不规则的符杆向下的五线谱音符。我知道,更多的人都在岸上“劳作”,孩子们为了前途,整日匍匐在密不透风的黑茧里,等待破茧成蝶;大人们或为生计,或为一心想要“生活在别处”而起早贪黑,日夜奔忙,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歇一歇或放慢脚步欣赏一下身边的风景,享受一下轻松愉悦的时光。
净是纯净、透明。蔚蓝的天空,碧绿的江水,静谧的空气,乳白的栏杆,褐色的踩板,惬意的心情……总之,眼前的世界有一种诗性的澄明,没有一丝暧昧浑浊的气息,置身其中,整个人也变得恬淡透明起来。
我一直崇尚上善若水,心怀感恩,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于纷繁芜杂、人生如寄的浮世中做一个单纯而快乐的人,遇事随缘,拒绝因年龄的增长而变得世故和精明。
或许,正是这饱含灵性与人文内涵的母亲河赋予了我这样的秉性,我也一直以一颗感恩的心来看待这条河流,总希望有能力为她做点什么。然而,清江滋养了我的身体和灵魂,可直到如今,我依然未能写出配得上她同时也让我自己满意的诗文,这使我常常感到惶恐和不安。幸好,在我的身边就有像肖国松、温新阶、陈哈林、陈孝荣、刘小平这些老师或兄长一直安心于脚下这片热土,并保持始终如一的激情为她而歌,他们对文学的虔诚信仰与执著坚守让我感动和敬佩,他们所取得的一项又一项成果催我奋进,教我不敢慵懒懈怠,轻言放弃。
年龄最长的肖国松老师为了心中的文学梦想,毅然放弃更好的工作环境,数十年固守着物质的清淡,灵魂的高贵,至今仍扎根在浩瀚的民间文化中,皓首穷经。
与其他几位不同的是,温新阶老师早已在宜昌工作了10多年,此前在武汉也工作过两年,甚至还短暂地去了深圳,但对于城市,他感觉自己始终是一个“过客”或“旅人”,怎么也融不进城市生活。如果顺应世俗的眼光,为了活给别人看,他完全有理由和条件从形式上装扮得更像个城里人,但他忠实于自己内心的感受,听从心灵的召唤,最终选择将自己安顿在离乡村更近的清江河畔。正如评论家所言:他到了城里,却发现自己还是把想象虚设在乡土那儿,于是身心异位、灵肉分离,身陷城市却逃离城市,返乡休憩,成为“两栖人”。而他自己也在新近出版的凝聚着乡土情结的散文集《乡村影像》的后记里再次袒露心迹:……这一辈子,我的灵魂总是走不出母亲以手加额的视线,走不出卷桥河水流淌的喧响。我的生命属于乡村,我是乡村山岭上一株栎树,我活着,日夜眺望着我的乡村,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愿将我的叶、我的枝、我的根化为一抔黑土,和我的乡村永远融为一体。我的生命会在乡村的土壤里得以延续!乡村是他心灵最终的落脚点和栖息地。与之相互相承的是,孜孜不倦地摹写乡村也是他身为一个成功的站在一定高度的作家最大的价值所在。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而为了回馈清江养育的深情,有幸成为2009年“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的县文联副主席刘小平,更是以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因一部气势磅礴、颇具史诗品位的《白鹿原》屹立于中国当代文坛的陈忠实为人生奋斗的目标。
他在《我读鲁院高研班》的日记体散文《今天是我的44岁生日》中对自己提出要求:我一定要像陈忠实那样,从现在开始,用六年时间,在我五十二岁之前(争取提前到五十岁之前)完成一部真正的史诗式作品,来完成我对于我的母亲、我的清江、我的民族的使命。
我想,如果决心要做成一件事,只有像他那样充满信心才能产生勇气和力量,只有勇气和力量才能战胜行进途中可能遇到的一切困扰和困难。“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成就一番事业也并非一定要背井离乡、远走高飞或是足不出户、与世隔绝。更何况我们本身就生活在氤氲着浓郁文化气息,插上一根拐杖就能长出诗来的灵秀隽永的小城呢?在文学这条寂寞崎岖的道路上,刘小平老师多年来的勤奋、执著和对文学宗教一样的情怀,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对他的承诺充满期待。
芸芸众生中,有许多人生活在俗世却并不满足现状,依然想要寻求非主流的生活,似乎肉身寄存得越远越好,就越能显示成功。他们内心充斥的是生存斗争式的焦虑、欲壑难填的躁动和不知所措的茫然。似乎称心如意的生活总是在不可预知的未来,而不是触手可及的当下。殊不知有时灵魂并不与肉身同步,迟迟滞留在原地或者来时的路上,如此下去,灵魂终将无处安身,心理疾患者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多。
美国精神病学专家弗雷德里克·S·珀尔斯博士创立了“格式塔疗法”,也就是对自己所作所为的觉察、体会和醒悟,进而自我修身养性。此疗法共有十项原则,其中一条是“生活在现在”。即不要总是惦记明天的事,也不要总是懊悔昨天发生的事,把你的精力集中在今天要干什么上;另一条是“生活在这里”。即对于远方发生的事,我们无能为力;杞人忧天,对于事情毫无帮助。所以记住,你现在就生活在此处,而不是遥远的其它地方。我发现要想做一个充实、自信、进取和快乐的人,牢记“格式塔疗法”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自我救赎方法。
如果说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寄寓着生活就是不断超越熟悉的环境,超越自我,面向未来。那么,我仍然要坚定地对自己说,我的生活就在这里,这是我无悔的选择。我想,无论地方大小与否,贫瘠富有与否,只要心中尚存一片净土,并不影响一个人在凡尘俗世中诗意的栖居。
我总是对我所居住的小城充满信心,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片凤凰来仪的土地。有一次,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邹建军先生问我,长阳最有名的历史文化名人是谁,我回答说应该是清代的著名诗人彭秋潭。他一生走的虽是仕途,但在文艺方面颇有修养和成就,作品中最具特色的首推竹枝词。邹教授说他的家乡四川内江最著名的是人物是国画大师张大千。我心里明白,对任何一个地方来说,像张大千这种百年一遇的天才,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对于一个天才的横空出世,与其着急不如耐心等待,不管是10年、20年也好,还是50年、100年也罢,只能耐心地等待。
有些事情,旁观者或许看得更清楚些。一位京城的艺术家来长阳后发出感叹,长阳县城虽小,却雅致闲适,为了保持她的韵味,即使土地有限,寸土寸金,但在发展的过程中也要懂得适当“留白”才好。我们知道,书法作品中的“飞白”、绘画作品中的“留白”、文学作品中的“空白”、经典乐曲中的“余白”都是艺术中的最高境界。“留白”雅称“余玉”,直接地说就是留下一片空白。“留白”可以营造出很强的空间感,显得空灵,还可以赋予创意以广袤深远的意境,可以给人留下更多的想象余地。同样,建筑文化的谋篇布局也有艺术讲究,建筑的诗意需要创造,也需要有所保留。相对于长阳的实情和现状,这当然是更高层次的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