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了。”
厢房之内,柳如烟已然自容陌双膝起身,此刻正慵懒拿过桌上一杯酒,肆意捻在手中把玩着,无色之酒,清冽的紧,格外醉人,她比之任何人都清楚。
“我知。”容陌启唇,声音依旧那般冷淡,只是……他分明已然饮下那般多的清酒,偏生眉眼之间无任何混沌,尽是清醒与冰冷。
“为何一定要这般做?为何一定要……伤害于她?”柳如烟声音呢喃,在这勾栏院,她早已厌倦了那些男欢女爱,平生不过欲此番草草了却此生罢了,却未曾想碰见了容陌,对此人,她唯有两个印象,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那个唯一不会嫌厌她的莫阿九的男人。
“没有缘由!”容陌伸手,那桌上酒壶竟就这般轻易被吸入他手掌之间,他昂首,一壶酒狠狠灌入腹中,动作凌厉。
“你们这些男人啊……”柳如烟摇首,细细叹息着,“总是自负到以为自己能背负所有之时,以为这般才是大丈夫所为,甚至……用这般决绝手段逼着女人离开都在所不惜……”
“可是你们怎会知晓,若是女人愿陪你吃尽苦头呢?若是女人只想要陪在你身侧罢了,离开你,你觉得……她此生还会欢喜?”
说至后来,柳如烟声音之内,夹杂着浓郁悲哀。
“我惟愿她此一生安生度过,从不盼她喜乐!”容陌双眸似是有所恍惚,他并未回应柳如烟,只是兀自低喃一般,“若是离了我,她还能喜乐,我会疯的……”
自私也罢,冷情也罢,这却是他心中所想!那个女子之喜乐,唯有他能给!
柳如烟似从未想到容陌竟会这般回应,神色呆怔良久,方才轻轻叹气一声:“若是此刻,莫姑娘折返而归,你待如何?可还会如方才一般,将她逼走?”她的语气,故作明朗。
容陌目光未曾有半分动摇,只微晃手中酒壶,薄唇轻启:“会。”
依旧会做出如方才一般的抉择,让她离去!
“若是莫姑娘肯跟在你身侧,无论你生老病死,富贵拼命呢?若是她哪怕拼出性命,都要同你一起呢?若是她不在意你之重重,惟愿只要你一人而已呢?”
“仍会!”容陌垂眸,低声应着。她愿,并非代表他愿让她承受这些!
有些事,他绝不会欺瞒于她,可是那件事除外,他宁愿她受伤离去,亦不愿……她满眼嫌厌主动离开!
“为何?”柳如烟猛地抬眸,双眸之间竟添了一丝凌厉,“只因着你们所谓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
“不是!”容陌几乎立时否决。
“不是因着尊严又是甚么?”柳如烟的声音越发激动,“你们男人,总爱给自己的离去,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求无所鼓励的离开……”
“因为怕和心疼。”
容陌的声音,此番极为平和,他本低垂的双眸微微抬起,然,里面再无波澜。
怕与心疼……
柳如烟怔怔站在木桌之前,手中杯盏已然倾斜,清酒溢出,她定定望向那本该万人之上的男子,似是……第一次在男子身上望见如此浓烈之情感,竟压得她一时之间难以呼吸。
“……哈。”终究,她只轻轻讽笑一声,慵懒坐在木桌后,一手支着眉心,大抵是有些醉了,口中轻轻吟唱着几句诗词……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
君是丈夫,负心若此。
韶颜稚齿,饮恨而终。
慈母在堂,不能供养。
绮罗弦管,从此永休。
征痛黄泉,皆君所至
……”
闻言软语,却听得人心中尽是酸涩之意。
容陌本斜卧于榻边,蓦然指尖轻颤。征痛黄泉,皆君所至……他的阿九,定要此一生,安生无忧才是!
“皇上,民女当离开了。”却不知何时,柳如烟已然自木椅之上徐徐起身,一袭红色纱织裙摆分外诱人,然容陌双眸未抬一眼,只自袖中掏出一叠银票。
“此事十万两银票。”
“民女多谢皇上。”柳如烟未曾推辞径自接过,本欲转身,却不知想到什么,“未曾想当今圣上竟是这般出手阔绰之人,既是这般,民女不妨再告知皇上些许消息……”
“……”容陌眯眸,一动未动。
“前不久,我倒是望见一身穿黑色布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出入尚书府,你也知,那尚书乃是我跟的男人。我只敲着那男子身形甚是诡异,这才多注意了几分!”
话落,柳如烟便要起身懒懒离去,脚步分外缓慢,她知,自己定会被人唤住。
“那头戴斗笠之男子,可有何特点?”果不其然,下瞬,容陌本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上次,在李德全处,他亦曾说,指使他之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
“男子浑身包裹的严实,一袭斗笠我能看清甚么?”柳如烟轻笑一声,“不过,我却也知晓一些皇上想知道的事情……”
“你想要什么?”容陌陡然抬眸。
“皇上当真聪明,”柳如烟顿了顿,“若是此番风波,你胜,将莫姑娘接于身侧之后,定要告诉她,今日之事……我并非狐媚子!”
“……”容陌双眸微眯,未曾言语。
柳如烟却知,他已然答应,微微一笑:“那男子身上,似有沉沉药香!”
药香……容陌双眸低垂,似是心中已有计量,温青青,果真同他勾结了!
只是……
“你为何告知我这些?为何突然要十万两银票?”他抬眸,双目尽是犀利,紧盯着柳如烟,自伊始,她出现在厢房之外,便不只是巧合而已!
她来此处,怕是目的明确,只想要那十万两银票罢了!
柳如烟微顿:“皇上果真明察秋毫。”
“……”容陌眉心微蹙,未曾言语。
“我想要这些银两,不过是因着我需要银钱罢了,”柳如烟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请皇上宽心,这十万两,只是付与我那男人,自此,我与他,再无瓜葛!”
只是这般?容陌眯眸,掩去其中怀疑。
“看来,这世间唯有莫姑娘能让皇上无缘由相信啊……”柳如烟轻叹,“当真只是用于我摆脱那男人罢了!”也许,听莫姑娘的,并非难事。从新来过,这世间,许是真有能接受她之过往之人?
容陌眼底,怀疑终于徐徐收去,再未看向柳如烟半分,后者已然翩然消失于厢房门口,那一片暧昧软语之间。
厢房之内,唯余容陌一人,周身尽是孤寂,一旁烛火,映衬的通明。
浓浓药香……容陌本拿着酒壶的手蓦然收紧,“啪”的一声,酒壶应声碎裂开来。
他即便知晓那是何人又如何……
“陌,当初,你被接回太师府之前,杀害的男子,你杀的第一个人,并没有死……”温青青那日在温宅议事堂所说之言,在他耳畔徐徐响起,“你说,若是莫阿九知晓,你和那男子之间的瓜葛,她还会这般义无反顾跟在你身侧?”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容陌,只手遮天的帝王,竟然是个……那般污秽之人!容陌,那件事,是你一生之阴暗……”
闭紧双眸,温青青之言却始终挥散不去,下瞬,他陡然低吼一声,用力将酒壶砸到一旁地面之上,破碎之声那般尖锐,他却始终恍然未觉……
“呵……”良久,容陌陡然冷笑一声。
什么江山,什么帝王……
若是能重新来过,他宁可……不要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