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慈殿回到养心殿,总要经过偌大的御花园。
因着昨夜未曾歇着的缘故,莫阿九方才行入御花园外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本欲唤人来接,却终是因着脚程不远放弃了这个念头。
许是夏日真的快要过去,御花园中,池水之上,荷叶已有几分衰败之意,莫阿九匆匆扫了一眼,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却在此刻,一旁梧桐树枝微微一颤,似有风声飞快袭来。
莫阿九只觉自己腰身一紧,下瞬人竟已随之飞起,朝着宫墙外飞去。
“谁?”她启唇,声音之内尽是惊惧与惶恐,谁人竟敢在皇宫之内掳人?
“小九儿,竟是连我都不识了?”耳畔,几乎立刻传来男子之声,带了几分揶揄,药香传入莫阿九鼻息之间。
“小笙?”莫阿九蹙眉,微微偏首,“你这是作甚?快把我送回宫内,你可知,这是死罪!”
“小九儿这是在担心我?”百里笙的声音似真似假,宫城已然被远远抛在身后。
“百里笙!”莫阿九的声音难得正色下来,添了几分严肃。
“好啦!”百里笙轻应一声,终于将她缓缓放在地上,手臂亦随之收回,站在她身前,依旧一袭竹叶青的长衫。
“你这是做什么?”莫阿九扭头望向四周,正处京城闹市旁的小巷中,哪里还能见到皇宫半分影子。
“你周遭不是跟着暗卫便是有宫人相随,见你一面当真是难!”百里笙委屈的望着她,“小九儿,我只是想见你一面罢了……”
“见我一面也无需掳我至此啊!”莫阿九眉心蹙的更紧了,“莫说未曾叫人发觉,若是有心之人看见,怕是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你担心我啊?”百里笙微微挑眉,朝莫阿九靠近了几分。
莫阿九几乎立刻避开,声音越发严肃:“我确是担心,不过只是因着你是小笙,如我阿弟一般之人!”
“阿弟……”百里笙瘪瘪嘴,“你若是担心发,方才在宫内见到我,怎不同我招呼?”
“你不是有事在身?”
“不过一些小事罢了!”
“容老爷子身子不适,是小事……”
“与你无关,都算小事!”百里笙打断了她。
莫阿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呆呆望着眼前男子,潜意识中,她依旧将他当做孩子,可如今,却似乎……不能这般了……
“我要回宫了。”良久,她转眸,声音添了几分喑哑。
“小九儿……”
“你还要困住我不成?!”莫阿九的声音,添了几分恼怒。
“……”这一次,百里笙静默片刻,“九儿,你若认那皇宫为家,那我便将皇宫送你如何……”声音呢喃,无第二人能听真切。
“你说什么?”莫阿九蹙眉。
“我说,我送你回宫!”再抬眸,百里笙已然笑开,复又粲然,语罢,便要上前,将莫阿九揽入怀中。
“不用了……”莫阿九不知为何,心底陡然一颤,她望着近前眼前的男子,心底陡然一阵诡异之感,良久方才勉强一笑:“自有人前来接我,且我自己亦可回宫,你忙你之事好了……”
莫名的,即便与百里笙接触,她心底都会不自在几分。
“我说过,不过一些小事罢了!”百里笙越发靠近了她,“小九儿,莫不是你听信了什么谗言,怎的对我这般熟悉……难得我还曾救你一命……”甚至,连救命之恩都搬出来了。
莫阿九轻怔。
“小九儿,我可是你的大恩人啊……”百里笙的声音此刻听来倒是越发委屈了。
“我只是……”莫阿九声音越发呢喃,“偶然想到,此番好容易出宫一次,还是先去寻一下宫外友人再回宫,否则不知下次出宫是何时……”
“撒谎,小九儿!”百里笙轻易便戳穿了她,“你撒谎之际,睫毛可是颤的欢实,而今倒是没改半分啊!”
“我未曾撒谎……”
然,百里笙的动作却越发强硬:“小九儿……”
“她可未曾撒谎哟,这位小兄弟!”却在此刻,身后陡然传来一阵调侃之声,听来清泠而悦耳,尾音一如既往的微微扬起,添了几分魅色,“她确是要见一见宫外友人!”
一旁,墙头之上,不知何时蹲坐了一名绯衣男子,眉目如画,分外张扬,只一眼,便似能魅惑人的魂儿一般,华丽而惊艳。
那人,不是“天下第一嗓”却又是谁?
百里笙本禁锢着莫阿九肩头的手终于徐徐放开,立于原处:“余归晚?”
“未曾想余某的名声竟然这般大,连仙手神医都听过呢!”余归晚自墙头一跃而下,绯衣纷飞。
“不知余公子来此处作甚?”百里笙蹙眉。
“自然是听闻我那宫内的友人要见我,便前来见上一见!”余归晚微微挑眉,“且作为蓝颜,不应当随叫随到?”
蓝颜……
莫阿九无奈。
百里笙似也怔住了。
唯有余归晚,坦然自若将莫阿九拉到身边,一声长哨骤然发出,不远处,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神医,后会有期!”
话落,莫阿九只觉自己身子被人一甩,人已落于马背之上,身后,一袭绯衣紧随而至。
熟悉的男子清香,莫阿九望向两旁街景倒退,心底竟有几分时过境迁之感。
“你怎的……会在此处?”良久,她出声问道,声音喑哑。
“怎的?这京城是你家不成,我便不能来了……”余归晚的声音戛然而止,下瞬,他陡然轻笑一声,“而今,这京城,说是你家怕也无甚不妥了!”
莫阿九怔住,良久方才出声:“你方才,为何那般道?”
“何事?”余归晚眉眼之间早已无了方才调侃笑意,唯余平淡。
“蓝颜……”莫阿九声音亦低了些许。
“本公子可有说错?”余归晚讽笑一声,她身侧,可还容得下他已旁的身份存在?
终究……物是人非。
“你……怎么了?”莫阿九总觉,此番再见,余归晚似有几分不对劲。
“闭嘴!”余归晚却猛地敛起神色,道的凌厉。
莫阿九一愣,旋即明了,自己怕是招人烦了,当下却也未曾言语,唯余马蹄哒哒之声。
然,身后男子却似越发烦躁了。
前方,宫门已在眼前。
莫阿九余光却猛地一闪,蓦然望见一旁随着余归晚绯衣同飘起的,还有他腰间一块手帕,手帕是白色素锦,上面仅绣有一枝梅。
这是宫内冬日用的绢帕,莫阿九从未曾在宫外用过,唯有……
她被容陌困于宫中之际,卿溯曾前来欲带她出宫,未曾想被容陌打至内伤,她给他这绢帕擦拭唇角血迹……
那绢帕……而今竟在余归晚手中……
“为何,让卿溯接我出宫?”她的双眸陡然睁大。
“嘶……”缰绳骤然一紧,马匹长嘶一声堪堪停下。
莫阿九一愣,不觉朝前望去,宫门已在眼前。
下瞬,她却只觉自己身子陡然一轻,已被人带下马去,然很快被人困于那绯衣男子身前。
“莫阿九,此话,现在问我,你不觉太晚了吗?”余归晚的声音添了几丝阴郁,“那时,即便被容陌伤成那般模样,你仍旧不愿出宫同我离开凌国……莫阿九……”
说至后来,他的声音终添了几分喑哑:“你且猜,这些时日,我是如何听闻你同容陌伉俪情深的?即便回到翼国,凌国帝妃情比金坚的传闻,仍旧不减!”
他离她那般近,近到……莫阿九感觉到他之怒火。
良久,她却只怔怔望着他:“对不起,余归晚。”
“……”余归晚神色一颤,终究静默。
“再有下次,余归晚,莫要现身了……”不要如今天这般,拯救她了,她受不起。
亦不想知道……他为何打探她的消息和……那般巧的为她解围。
“怎的?而今有了容陌,连我的出手相助都不屑了?”
“我非此意……”莫阿九心思一僵,匆忙便要解释。
然,话未说完,便已被人打断:“莫再多说了,”他挥手,制止了她,“莫姑娘且宽心,这是余某最后一次出手,祭奠一下余某放着那般多倾城美人儿不去亲热,偏生来当一个如此平平如常女子的蓝颜!”
话落,他已然上马,一袭绯衣缥缈如鬼魅一般清丽,攥紧缰绳的手一颤,却终究收紧:“驾——”一声长呵,绯衣已然逐渐消失于远方。
莫阿九怔怔望着那背影,也许……眼下,才是二人最好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