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阿九和容陌匆匆赶至安慈殿后,容老爷子內寝房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分外死寂。
周遭宫人均低头噤若寒蝉,无人作声,唯有容思晴一人站在內寝门口处,身形微微颤抖着。
“容思晴!”莫阿九上前, 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只一声,容思晴顷刻抬眸,本茫然的眼神似终于看见救星一般,“皇嫂,皇兄……父皇,父皇正在里间,太医门也在,皇嫂……我好怕……”
“没事的……”莫阿九近乎安慰般拍了拍容思晴的后背,终究还是个弱女子,即便与她以往如何冤家,眼下却还是显了几分脆弱。
容思晴的思绪,终于徐徐平稳,唯有脸色,依旧透着几丝苍白。
“究竟发生何事?”一旁,始终沉默的容陌陡然启唇,声音都添了几分凌厉。
容思晴怔了怔:“今白日,父皇似有要事匆匆出殿前往御花园处,我只当父皇终于肯听太医之言多加走动了,却未曾想,等到父皇归来之际,脸色便已分外难看,到了夜间……便……”
“你可知,他白日见了何人?”容陌眉心紧蹙,正色问道。
“不知……”容思晴摇首,“父皇……如同往日一般,且要说不同之处便是……今日,父皇未曾要身侧人跟着,孤身一人前去的……”
“去了何处?”
“只是……御花园而已!”
只是御花园……容陌再未曾言语,顷刻间,安慈殿内复又死寂。
莫阿九静静立于容陌身侧,她知道,容陌即便如何怨怼当初将自己弃之不顾的容家,却终究还是在意容老爷子的……
容老爷子而今已近古稀,身子骨本就虚弱,以往并非未曾有过虚弱至极之时,然这次……却似隐隐透着几分不同。
太医大抵是在近子时时方才出来的,內寝外,容陌三人依旧在候着,无人困顿亦无人言语,均都紧紧盯着那门口处。
待得太医出现,方才打开內寝大门,便已然浩浩荡荡跪了一地:“臣等参见皇上……”
“废话少说,他如何了?”容陌却已不耐打断。
“而今,太上皇已无性命之忧,然……其身子终究年老体衰,今后,大抵都要靠着丹药续命了……”
莫阿九同容思晴一怔,她自是知晓这是何意,不外乎,此一生,也离不开苦药了,却唯有容陌,自始至终神色冷静。
却唯有莫阿九望见,容陌本垂落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攥成拳。
他并非不在意的。
容老爷子意识还未曾清醒,此刻正躺在病榻上昏昏欲睡。
约莫晨时,容老爷子方才悠悠转醒,醒来之际便望见围在床榻侧三人,无奈叹了一口气,轻轻摇首:“而今,我这把老骨头又让你们这些小辈操心了……”声音添有浓浓苦涩。
莫阿九闻言,心中一涩,转过眸去,未曾言语。
“知晓自己令人操心,便不该让自己出事!”容陌声音分明是紧绷的喑哑深沉,却偏生故作冰冷。
容老爷子闻言,却无丝毫不悦,只微微摇首:“以后不会再出事了……”
话未说完,但见严嵩从门外匆匆而来,请安过后,俯到容陌耳边低低言语了几句。
容陌眉心瞬间紧蹙,大抵是朝堂之上有要事发生吧。
莫阿九顿了顿。
“此处有的是人照顾我这把老骨头,你且忙去吧!”反倒是容老爷子率先启唇,声音还算清明。
容陌微抿唇,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內寝之内,眼下唯余三人——容思晴,莫阿九以及……一旁脸色分外苍白的容老爷子。
容思晴许是真的被吓到了,此刻反倒是容老爷子安慰了容思晴几句,莫阿九自一旁望着,不多时,竟再无人言语,一片死寂。
“思晴丫头先出去,我同你皇嫂说会儿子话!”终是容老爷子打破沉默,率先启唇道着。
“父皇……”容思晴不解。
“且先出去!”容老爷子难得严肃下来。
一旁,莫阿九双眸微抬,满目困惑,她竟不知,一向看自己不顺眼的容老爷子,会同自己有何话要说。
以往……容老爷子待她却如亲子,却不知为何,自容陌登基后,容老爷子便判若两人了。
容思晴最终还是转身离去,莫阿九迟疑片刻,站定在容老爷子床榻一侧。
“且坐!”容老爷子拍了拍身侧位子。
莫阿九一僵。
“阿九啊……”见她未动,容老爷子陡然唤了一声她的名讳,声音里,夹杂着长长叹息。
“……”莫阿九睫毛轻颤,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想当年,我曾答应先皇,定要好生照顾你,可终究……未能实现承诺……”容老爷子的眼圈,竟添了几丝微红。
“您未曾嫌厌于我,阿九已然十分感激了……”莫阿九徐徐作声。
她知,容老爷子终究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不是啊……”容老爷子微微摇首,“阿九,你可知,当初我曾应下先皇何事?”
“……何事?”莫阿九从不知,父皇竟还和容老爷子有过约定,而今想来却也有几分可能,毕竟前朝之时,容老爷子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了。
容老爷子迟疑一瞬,眼底似有沧桑之感流淌:“我曾向先皇对天起誓,若是……容陌要你伤心,便要助你离开京城,高枕无忧度过余生……”
“阿九,我终究是自私了……”容老爷子微微摇首,本已历经众多的太上皇,而今,眼眶微湿。
莫阿九心口一颤,她从未想过,父皇当初要他应下的承诺竟是这个……
高枕无忧度过余生,这是……父皇最大的期盼吧?
“您……无须自责的。”莫阿九定定道着,她的确经历诸多苦难,而今,却终是见到阳光了,不是吗?
“后,你自西北而归,我坚决不让你入宫,要你离开京城,再不准归来,便是希望你二人莫要再纠缠,可是阿九,我未曾想,命运,终究还是比人要强大的多!”
“我懂……”莫阿九喉咙微酸,涩涩道着。
她自然明了,能从布衣做到太师之位的太上皇,若真的嫌厌她,若真的不愿收留她,她怕是早已死无葬身之处了,岂会……还在此处……
“而今,我自知我已无多少活头,阿九,我惟愿……你能陪在容陌身侧,我……终究对他不起啊……”
一声叹息,带出无数疲惫。
“您定会长寿的……”莫阿九轻轻启唇。
此番,容老爷子未曾回应,唯有双眸浑浊不知望向何处,良久方才伸手:“扶我起身,我欲出去看看……”
“您的身子……”
“生命长短,于我再无过多意义……”容老爷子顿了顿,“阿九,我不愿让生命,浪费在这病榻之上……”
莫阿九心思微动,终究还是扶了他起身,原来……以往素来中气十足的容老爷子,而今已然这般轻了。
今日,天色甚好,阳光明媚,偶有微风拂过,都添了几丝清爽之意。
“生当如夏花,死亦如秋叶……”容老爷子陡然启唇道了这番话。
莫阿九心底莫名不安:“太上皇……”
“无甚,”容老爷子挥手,“如今,还要唤我太上皇?”
“……父皇。”微有迟疑,她终究改了口。
“嗯,”容老爷子笑着颔首,“快要入秋了……”
入秋,死亦如秋叶……莫阿九心口一颤:“您定会无事的……”
“都是命啊……”容老爷子却只轻叹一声。
不远处,容思晴正站在那处等候着。
“让思晴丫头照顾我便好,阿九,你且先去休息一下吧!”容老爷子挣脱了莫阿九的搀扶。
莫阿九本欲回绝,终究在望见一旁容思晴时微怔,后者眉目间尽是担忧,颔首,同意了下来、
昨夜子时,到眼下近午时,她的确有些乏了。
抬脚,徐徐朝养心殿归去,却望见不远处,一行太医朝着安慈殿处而来,浩浩荡荡。其间,竟有百里笙。
他也望见了她,目光中似有亮光闪过,稍纵即逝,面无表情,微微颔首,匆匆而过,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