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诸事不顺,史弥远焦躁不安。他最不安的便是他以为的尽在掌握的局势中,他却糊里糊涂地事事都处在下风。他逼着自己安静下来,细细盘算:之前济王的死不明不白,这次李全又折的莫名其妙。李全是他摆在湖州重要的一步暗棋,怎么就被轻而易举地拔除了?他置办这步暗棋多年,费了不少心血,如今是心疼得滴血。
湖州是都城临安的辅京。有文曾载:浙以西擅富强,自唐更五季至宋南渡,而吴兴去宋行都最近,苕霅两水分贯郡城。因着临近都城,交通方便,大批官宦巨商以及一些富户纷纷涌入浙西一带,赵氏诸王也多被赐封湖州。
但也正是赵姓人士多的缘故,史弥远不能明目张胆安插自己的人入湖州,所以放了李全在龙王山以备后用。他料定是济王之事暴露了李全,所以有人使计动了他。但教他更慌的是,朝中有此能力与他为敌者早已被他清出京城。难道是太后?难道是皇上?难道太后和皇上......他正想得慌乱,有人来报:太后押着皇上和皇后圆了房。若皇后因此先有了子嗣,那太后势力不是愈发强大?
史弥远更加笃定一切是太后手段。杨太后与谢氏关系深厚,利用谢氏美色引诱皇上,难保皇上不会动摇。他不能再坐以待毙。史弥远眼中露出一阵阴寒。
与道清和好后,赵昀是周身舒坦。他多少感念太后的好,常常去探望她。太后虽然坐在朝堂上的垂帘中不肯退出,对赵昀却从未有坏心。一个女人,失了丈夫,没留下亲儿,只剩下手中这点权力,不愿放手也在情理之中。赵昀想明白了,自己左右无决定权,留着后权相权互相制约也是好的。这段夫妻和谐,母慈子孝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顺遂。倒是道清时常心绪不宁,觉得好似暴风雨到来前的安宁。秋云劝她:“你是好日子没过惯,患得患失罢了。”
这日,赵昀一早给太后请过安,正往回走。他看见有穿着道士服装的人行为鬼祟。他眉头一皱,问身边的李德贵:“宫中可是有人要做法事?怎会有道士出入?”
李德贵答道:“回皇上,老奴也不曾听闻宫中近来有什么人要做法事。不过瞧他们去的方向,似乎是慈宁殿。”
先帝曾经沉溺炼丹之术,彼时宫中有道人进出倒也正常。可自赵昀登基,他已下令驱走宫中一切道人。他不能再让先帝之事再次发生。
宫中许久未有道人们的身影,此时看见,赵昀觉得眼睛刺疼。他嘱咐李德贵:“悄悄地去打听清楚,不要打草惊蛇。”
赵昀的案台上,折子堆了不少,批与不批其实区别不大,几乎都是过了史弥远才到的他手上。关于朝政,他不是没有想法,可他懂得明哲保身,静待时机,这也是他能安然走到今天的原因。赵昀闭着双眼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以至于道清端了茶进来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他都没发觉到。道清以为他是批阅奏章劳累了在闭目养神,也不愿打搅了他。
李德贵进来的时候,赵昀才睁开双眼,发现道清候在一边,有些心疼,说:“你总是这样傻傻的等,为什么不叫朕?”
道清只微笑,端上一杯茶,对赵昀而言,这是人间最甜美的甘露。
李德贵上前一步,咳嗽了一声。赵昀知他是有事要报又碍于皇后在场,便嘱咐道清回去休息。道清知道赵昀不愿事事将她牵连其中,对他说:“皇上不是才答应臣妾,不再事事瞒着臣妾吗?不过皇上要臣妾回,臣妾就回。但很多时候,臣妾愿意和皇上一起。皇上的家也是臣妾的家,皇上的母后也是臣妾的母后。”
道清心思如此细腻,大约是发现了什么,连他最近担心太后的事都看在眼里。他问:“你可是看到听到了什么?”
道清回:“太后宫中常有道人出入,臣妾旁敲侧击地劝过太后,可收效甚微。臣妾担心往事重演。”原来她也看见了,原来她和他有同样的担忧。他对李德贵说:“有什么要报就直说,不用避着皇后。”
李德贵领了命,说:“太后年岁渐长,不知谁在她耳边吹了风,说民间有些道人能炼出永葆青春的丹药。太后动了心,私下宣了他们进宫。”
“炼丹?”果然又是炼丹!赵昀头皮一阵发麻,想起宁宗最后的时光。
“你去探探是谁在太后耳边吹了风,再让夏中原去跟一跟,这些道人什么来路。”
李德贵应声退出了大殿。
“皇上已经有怀疑的人了?”道清见赵昀神情,不由得猜测。
“也不怪朕多心。济王事件,李全事件,史弥远是吃了哑巴亏的。可以他的性子竟然隐忍至今不爆发出来,才叫朕心头不安。朕只怕他偏了方向,要将矛头对准太后而去,认定太后会是他最后的对手。朕见过史弥远手段,害怕太后步了先王和济王的后尘。若是这样,便是朕害了太后。”
“臣妾觉得太后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且年岁已高,不能与年轻气盛的济王相比。史丞相将太后视为眼中钉是因为太后手握大权又不肯撤帘之故,若太后肯退后一步,撤出朝野,性命应当无忧。”
所谓当局者迷,经道清一点拨,赵昀清醒过来。若太后只是太后,身居后宫不理朝政,史弥远还有什么理由取她性命?他根本犯不着为一无权无势的老弱妇孺大动干戈。
“你可知要太后撤帘不易?她身后的势力也不会轻易同意。”赵昀说。
“臣妾明白,太后将垂帘视作一种身份的象征,她需要被人尊重的感觉。可臣妾是女人,站在女人的立场,她并非要夺多大的权,只不过深宫之中她已一无所有,所以总想提醒人们以及提醒她自己,她的存在依然有价值。但是太后也需要明白,性命比一切都重要,皇上要帮助她。至于她身后的势力,讲到底都是树倒猢狲散的事情,关键还在太后自己。”
赵昀连连点头,却依旧愁眉不展:“可要太后自己想明白哪有这么容易?只怕她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道清伸手抚了他眉间的褶皱,说:“皇上愿意帮助臣妾吗?”
赵昀松了眉头,脸上笑意荡漾开来,明明是她在帮他。他轻弹她的脑门:“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