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生前知人善用,这点从他对四子职权的分配中体现出来:长子术赤管狩猎,二子察合台掌法令,三子窝阔台主朝政,四子拖雷统军队。
这样的安排说明,成吉思汗已选择了三子窝阔台作为汗位的继承人。蒙人与汉人不同,汉人立长,蒙人立幼,意为“留守家业者”,而兄长在成年后需要自立门户。成吉思汗与一般草原莽人不同,他彼时已深深明白,守业者需要的是窝阔台的治国之才而非拖雷的将才。可拖雷即是幼子,又是成吉思汗最喜爱的儿子,所以成吉思汗去世前令他监国,也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他自以为万全的决定,却为蒙古帝国政权的稳定埋下导火索。
拖雷与耶律楚材相识多年,那是在随成吉思汗西征的途中建立下来的情分。重请楚材出山便成了拖雷义不容辞的事情。他倒是爽快接下任务,没有二话。毕竟一统天下是他们一族毕生的心愿。
楚材见是拖雷登门,心下明白了大半,叹道:“到底还是他来了。”
一旁的伺候了多年的兀合轻声问道:“先生是见,还是不见?”
楚材道:“不得不见。”
楚材的确见了拖雷,两人彻夜长谈,但楚材却并未同他一道归蒙。不过拖雷自楚材处回蒙后,蒙古倒是发生了一些事。
某日,王爷大臣们与大汗议事一同议事,二王爷察合台突然脚下一绊,直直地跪在窝阔台面前。蒙古国虽有尊卑贵贱之分,但从来没有像中原地区的封建国家一般有严格的君臣之别,跪拜之礼向来只在中土。察合台片刻呆愣,蒙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从未另跪他人,正不知如何收场之时。拖雷也双膝触地:“二哥都向大汗行了君臣之礼,小弟亦不能推脱。”
从此,蒙古国有了尊汗的下拜礼,而窝阔台与拖雷的君臣位分也有了分晓,他对拖雷的猜忌也减少了许多。倒是察合台,莫名其妙地得了所谓的“定册”之功,也不再追究那日怎会被绊跌倒地。
消息传至耶律楚材处,他对兀合说:“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出发吧!”
他这主子,明明是诸葛孔明,硬要扮成陶渊明,也不知做的什么戏文。他忍不住问:“您心中的明君难道不是拖雷王爷吗?为何要让他去拜二王爷?”
耶律楚材正在翻一本《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读出一句话:“圣王能生治国之法利众生故,圣王亦能观察天下人安乐故。”他转头问兀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句话兀合是听主子说过,所以没被难倒。他昂首挺胸地回答:“这句话说的是应是治国为王之道。”
楚材说:“总算你没白白跟我这些年。为王者须万事以民为先,而不能只顾着权力内斗。四王爷肯暂时退让,说明他明白这个道理。蒙古就还有的救。为王之路哪有那么轻易?”
兀合还有不明:“先生不是素来与四王爷交好吗?怎的不助他做王,还要他去辅佐大汗。难道他一点没想过大汗派他前来的用意,是存了心的要害他?”
楚材解释:“四王爷骁勇善战,却不善政治。再加上他生性憨直,不与他说破是为了保他的性命。”
兀合说:“四王爷可是战神,还要先生保命?”
楚材瞪他一眼:“你平日里也该多看看书,不要整日只知道舞刀弄剑!”
兀合嘟囔:“各人自有爱好。我喜欢刀剑,先生喜欢画美女图,凭什么只说我?”
楚材捡起案台便的书卷将兀合砸出房门去。书卷下的确压着一副美人图:头上梳着双鬟,两条小俏辫自双耳垂下挂在肩头。身上着一件白底蓝花的罗衫,下衬一条同蓝花色的一抹色石榴裙。水袖与裙边迎风摆动,正是他初见她时候的模样。谢道清......楚材咀嚼着这个名字,不觉又失了神。
又过几日,窝阔台以极其隆重的仪式将耶律楚材迎回蒙古。蒙古建国之初,实行军政合一制度,只有万户,千户,百户等统帅军队的将才,却没有治理政事的相才。耶律楚材回归后向窝阔台提出:“地方上应设置地方行政长官治理百姓,另设万户总管军队,使军政相互遏制,防止独断专行。”
窝阔台赞他有才立即采纳,并根据他的建议,在中央设立了最高行政机构中书省,任命耶律楚材为中书令,即丞相位。中书令的首要任务,便是使宋。窝阔台对耶律楚材说:“此次我们是以恭贺新帝大婚的名头去的,我听闻当今皇后是临海谢氏。你熟悉汉人文化,看看送些什么贺礼合适?”
楚材心中莫名一沉:“临海谢氏?可知皇后闺名?”
窝阔台不查,以为他如此问必有用意,答道:“好像闺名叫道清。”
道清,谢道清!楚材内心如大海卷浪,面上却不露分毫:“臣必定不负大汗厚望!”
想他耶律楚材精明一世,怎会如此蠢笨,竟教一个女子玩弄鼓掌,她说什么便信什么,真当魔症了!沈秋云,你害得我好苦!
再次下江南,耶律楚材心情复杂,任是春季江南景色多娇都入不了他的眼,身体里的契丹血液蠢蠢欲动。从来他们看上的女子,没有得不到手的,这次倒好,那女子现在落在大宋皇帝手中,抢是抢不得的。
由南至北走了好几天,心情再不济也该好好调整。耶律楚材发现越近临安,景象越是繁荣,距上次南下不过几年光景,发展得如此之快,让他惊奇。城内城外大大小小的手工作坊无数。走进城中,高大的城楼屹立中心,两边房屋楼宇鳞次栉比,有茶楼,有酒肆,有绸缎庄,有珠宝店,有香料坊,有医馆,还有算命的,看相的,修面整容的,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各家店门前边彩旗飘飘,小二在门口卖力吆喝招客,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闲逛的,有聚谈的,有买卖的,有赶集的,有行乞的,有杂耍的,还有推车的,拉车的,骑马坐轿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他想起北宋张择端绘制的《清明上河图》,虽未有幸得见,但听说描绘的正是北宋汴京清明上河的繁荣景象,估计与此刻眼中所见之景大同小异。非节非庆,也有如此热闹场面,这在北地是看不见的。世人都说大宋孱弱,可现在看来,除了边境虚空,内部却是欣欣向荣。耶律楚材对大宋的掌权者,对大宋的规令制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以他并未大张旗鼓,只以商人模样在城中行走,待过得几日再报宋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