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兀自胡思乱想着,谢奕突然转头问赵昀:“道清被害成这样,皇上预备怎么办?”
赵昀没有准备,本能地答道:“朕自然是要彻查到底的,害道清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可话刚出口,自己又开始后悔把话说得太满。真的能彻查吗?他有这个能力吗?他不敢去看道清的眼睛,害怕自己露了怯。但道清好像他心里的蛔虫一般,只听她说:“皇上,过去的事不必再追究。”
谢奕惊:“怎可轻易放过害你的人?”
赵昀惊:“你放过他们,他们可会放过你?”
道清还是摇摇头:“我不是放过他们,是放过我们自己。于这皇城而言,我与皇上都无根的人。无根的人要想怎么去撬动盘根错节的百年大树?我们都知这事不是一人所为,层层挖掘下去,那结果,此刻的我们都承受不住。”
赵昀将双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说:“总有一天,朕要教他们懂得,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皇上既然有心,臣妾便信你。”道清望向赵昀,“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只能隐忍。贸然动手打虎只会被咬得遍体凌伤。若不准备打虎,而只想去伤他的爪牙,也不过是让他吃痛警醒,反让我们处境更难而已。皇上既然已经忍耐了这许久,不如再忍耐些时候。不要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道清虽然身子还虚弱,脑子却是清醒的。她句句切中要害,两个大男人在她面前都无法反驳。道清如此大度并且替他着想,赵昀终归不忍:“你受的这些苦总不能白白地算了。”
道清说:“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知足了。但臣妾是鬼门关前打过一个来回的人了,这来回的路上反倒想通很多事。用这些苦换一个明白,也是值得的。宫中不比民间,哪能由得我们任性。宫里人情寡薄,皆以私利为重。所以臣妾与皇上要彼此互相信任,互相依靠。”
“依靠,你说相互依靠?”赵昀又惊又喜,他以为她大概会因为记恨他,甚至会要他放过她,跟随谢奕离开:“你不怪朕?”
道清回:“皇上不是说了,以后不会了吗?况且这次的事,臣妾也是有错在先。错在没有坦诚相待,才被人钻了空子,吃了这些苦。”
赵昀红了眼眶。
谢奕失了神。他知道她放在皇上身上的心他是再也收不回来了。他默默自她的榻前站起,说:“既然你已无大碍,便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道清点头:“你放心。”多余的话便不再有。
谢奕走得一步三回头。道清还是这样,对他,从来都是推着走,留都不留!他前脚跨出大门,赵昀后脚就上前将道清拦在怀里:“道清,你真好!你知道吗?朕想抱着你好久了,最好将你随身藏在怀里,不再让人伤你半分。可你那不知趣的哥哥就是要在这里碍手碍脚。”
道清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心跳的频率,那“咚咚声”不说谎,那咚咚声传来他身上的温度,能融了一切的隔膜。她说:“奕哥也是关心臣妾,可臣妾又实实在在地伤了他一次。”
赵昀将她揽得更加紧了些,自己心里舒畅了的同时也不免怜悯起谢奕来:“你叫他看清现实也好的。他若不能让自己从这无望的情感里拔出来,痛苦的是他自己。你放心,朕会保护你的,朕会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他这话说给道清听,也说给自己听。
既然大家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皇后被害一事自然而然地逐渐淡去。那些个闲言啐语也在另一场即将到来的盛事中消失无踪。
自盛唐之后,只因宋弱,是以周边国家极少派遣使节入京。如今宋金鏖战,三国关系变得微妙。他们对宋的态度也从侵略转为拉拢。蒙金两国借着新帝登基及大婚的由头,都想来套近乎。其余诸小国也借机凑个热闹,探探风向标。这期间,道清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史弥远便又找了人在朝堂之上进言。
“眼看各国使节就要入京,皇后身子不好,国家盛世不能无女主人主持。这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提前准备,不如让贵妃代劳。”请奏的是时任礼部侍郎马天骥。他说完话之后,朝中附议之声一片。
谢奕亦在朝堂。谢奕原本是连官都不要做了,想回家乡帮着父亲做做小生意,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可赵昀不仅不允许他辞官,还升他做了太常少卿。他的妹妹受了如此大的伤害,给他升官作为补偿好像也成了大家默许的事情。
赵昀和他说:道清在宫中活得不易,你不帮她还有谁来帮她?有你在前朝支应着,她在后宫的日子才会好过些。他果然知道谢奕的软肋在哪里,谢奕离不开了。朝堂上,马天骥奏请之后,赵昀看一眼谢奕,他自然领会。
谢奕上前一步:“各国使节入京还有些时日,皇后年轻,身子好起来也是一日快过一日的。退一步说,若到那一天,皇后依旧不能会客,还有太后呢!太后打理后宫多年,经验无人能及。”这话里的意思是再怎么轮也是轮不上贵妃。
夸赞的话谁都爱听,太后脸上笑意挡不住:“老身年纪大了,皇后吉人天相,到了那一日身子定能完全康复。”
马天骥也是圆滑人,即刻跟上说:“太后自然是要出来坐镇的。可皇上身边总不能空着人啊!各国使节毕竟是为贺皇上大婚而来,为着大宋的颜面,我们还是早作打算得好。”
谢奕说:“即是恭贺大婚,自然是帝后出席。若让一般的嫔妃出面,不是乱了纲常吗?马大人是想愚弄天下人呢?还是想换个人来做皇后?”
马天骥被呛声。谁都知皇后前些时候被人暗害,只是明面上谁都不说。如今谢奕将它摆上台面,谁敢硬撞进枪口之下?马天骥看了史弥远一眼,他可不会傻到自己顶了这口锅。史相眼神示意他退下。
史弥远未再有进击之言行,赵昀暂缓一口气。若两边人马真的在朝堂上大闹起来,他偏帮谁都是不合适的。此时他拣了个空隙,打岔道:“蒙金此次入宋都带着自己的小算盘来的。各位爱卿议议,他们若提出什么要求,我们该如何应对?”
出乎意料,史系一派居然无人应声。赵昀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让众爱卿回去思量思量,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