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府有潘氏兄弟,潘壬,潘丙,潘甫。潘氏兄弟与李全素有交情,号称江湖义士,其实不过鸡鸣狗盗之辈。他们不似李全,李全落草尚带着头脑,知道哪家可欺,哪家可尊。潘氏兄弟却总逞一时之勇,常常落得要李全替他们善后。是以虽同为匪类,日子却不如李全过得滋润。
李全将余天赐所托之事在脑中转了几圈,将目光定在潘氏兄弟身上。当朝宰相的事情,李全不敢怠慢,旋即下山办理。
话说这日,潘氏兄弟聚在家中喝着闷酒,无所事事的一帮汉子聚在一起还能作甚?不过喝酒吹牛,酒乡里憧憬光辉前程。李全来找他们的时候,酒已过三巡,个个面色绯红,兴致高涨,见是李全前来,赶紧起身相迎。
李全大方落座,面前的酒杯餐具早已被人七手八脚地摆放整齐。潘壬边为李全添酒边说:“李大哥,你这趟来是不是有什么好生意照料我们?”
李全喝一口酒,面露苦色:“说的好听那叫生意。这天下都换了主人,我们在旁人口中还是贼人一个。”
潘壬突然低声道:“那皇位不也是盗来的?百姓中都传遍了。”
李全略作惊色,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说:“你们也听说过这事?”
潘壬说:“百姓都在为济王鸣不平。特别是知道了济王被贬湖州,现下的湖州城啊,可说是民怨沸腾!”
潘壬说完此话,自作聪明道:“济王要来湖州,随身所带都是出自京城,定然个个好东西,李大哥是想带我们干上一票?”
孺子不可教也!李全只觉豆大汗珠从脑门滑落,他叹着气说道:“你们也就这点能耐!可能耐不大,胆子倒不小,皇子都敢下手!我说你们既然有这样的胆量为何不索性干场更大的?”
“更大的?”潘氏兄弟众口一声。
“抢济王,那是犯众怒。可扶济王呢?万民必将拥护!趁着民心不稳之时,我们学宋太祖的陈桥兵变,来他一个湖州兵变,拥立济王为王。再集结大军从湖州杀进临安,逼史弥远和那假皇帝下台。”
李全所说的“干场更大的”着着实实吓到了潘家兄弟,潘壬说:“宋太祖好歹曾是一国将领,有名声有能力还有兵。我们凭的什么?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李全说:“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名,济王就是我们的名;能力,百姓的不满就是我们的能力;兵,我满山的忠义军还比不过临安那些个软兵蛋子?”
这乍听之下,似乎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李全看一眼潘氏兄弟,猜他们还有惧意,说:“乱世出英雄。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时机不是谁都能遇上的。我们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举扬名立万。成功之后我们就是功臣,到时名与利还不都是囊中之物。哥几个,是否愿意放手一搏?”
说不动心是假的。潘家兄弟本就过得捉襟见肘,哪里经得住李全的诱惑?趁着酒劲几人立时歃血为盟。李全负责集结城外势力,潘家兄弟负责联络起城内所谓有识之士,在济王到达湖州之后要为他黄袍加身。
赵竑进湖州之时正值深冬。江南的冬季湿冷入骨,这城内的小河之上已铺满薄薄一层冰。本该是清冷的季节,赵竑居然得当地百姓夹道欢迎。一路上锣鼓声起,掌声雷动,彩段飘飘。他想起出京前赵昀曾与他说的要低调,赶紧策马奔到济王府,不敢在街上多作停留。
初次来到陌生的地方,赵竑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子时的梆声刚刚响过,院中突然灯火通明,紧接着人群杂乱之声涌入其中,听这阵势应有不少人。赵竑即时翻身下床,凑在门缝中一看,那火光涌动之下几十个莽汉头绑红巾,为首一个叫嚣着:赶紧找到济王!
赵竑大惊失色,只道是有人来捉他,连外衣都来不及上身,便急忙从后窗悄悄跳出。
来的人不少,已将济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赵竑无路可逃。左顾右盼之下看见院中不远处有个水洞,来不及细想,蜷着身子慢慢挪进里面。水洞阴湿,水声不断,可仍掩盖不住外边人头攒动沸鼎沸之声。赵竑躲在其中瑟瑟发抖,也分不清是身冷还是心惊。时间比之前难熬百倍,这外边的人声却越来越近,只听得有人在喊:“这里有个水洞,进去看看!”赵竑两眼一黑,只道吾命休矣。
几个大汉将赵竑自洞中拖出,为首一人问道:“你可是济王?”赵竑不敢答应。那人又说:“来人,把人给我带上来!”赵竑一看,一个人滚落面前,那人正是府中管家。赵竑双眼再一黑,这生死关头从来都是保命要紧,谁还能救自己?果不负众望,管家指认,面前这浑身湿透狼狈至极之人就是济王。
赵竑紧闭双眼,只等手起刀落。哪知突然听见咚咚咚的声音,睁眼一看,居然面前跪倒一片。为首的大汉说:“济王,我们都是城内百姓,对奸相史弥远所作所为难以苟同,我等愿尊济王为新皇,在此起义!”
赵竑更惊,全身血液从头部四肢急流回心脏,只剩下苍白的脸和冰凉的四肢。赵竑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不不……”一连几个不说得如同口吃,“我不,我不做王,我不起义……”经历大变之后,他再不是哪个意气风发的太子。
潘氏兄弟见状,心中懊恼。这怂人模样,居然会是济王。潘壬道:“济王,你可是民心所向啊!你不带着百姓拨乱反正,还能有谁?”
赵竑“不”字照旧:“不不不,我拨不了,拨不了。”
潘丙,潘甫一旁看不下去,两人不约而同操起刀横在赵竑面前,威胁道:“如今这场面,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横竖一死,你自己看着办!”
赵竑这次倒不说“不”了,他说:“横竖一死,死在你们的刀下,本王还能留个忠贞不屈的名声。你们动手吧!”
他们哪里会真的动手?潘壬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赵竑空洞的双眼突然蹦出了血色的火光。
潘壬说:“济王是想下去陪你那相好的歌姬是吗?她为了救你闯进大内,不幸落入史弥远手中,昨日已被当街斩首示众,街上的血渍估计还没来得及冲洗干净。”
衙门大堂上,一件龙袍撑立在当中。赵竑盯着它,思绪万千。他曾经憧憬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龙袍在身,接受百官朝拜。但今日,他的心里只有恨。若琴为了他,背叛了史弥远。天知道他的心里有多高兴。可如果,这代价便是永远也见不到她,那他宁愿她不曾真心爱过他。
潘壬说:“不瞒济王,我们已在城外集结几十万大军,待济王黄袍加身,士气必然大振,我们一举杀入临安城,定能逼得伪皇和奸相跌落城门!”做不做皇上好像变得不重要了,一剑刺进史弥远的胸膛是赵竑最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