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中原终是迟了一步,他赶到湖州时,赵竑已黄袍加身,事情再无回旋余地。消息传至京城,赵昀一个头两个大。一个自寻死路的人,他要怎么保?他在满心烦忧之下走至道清门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还在。只是他禁足了她多日,她大约还在怨着自己,心情也不甚美好。但是,他好像错了。
一门之隔的内殿传出阵阵嬉笑声。若是从前,这笑声应当是他阴霾世界中的一缕阳光,可在今日听来却刺耳得很!他认为没了他这个麻烦的人,她自己反而过得更加开心。
道清许久都没有笑过了。秋云和怜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在院中搭了一座秋千。
在临海时,城东头有一棵百年古树,树干粗壮得需几人合力才能将它围住。有人在树上做了一座秋千,秋千荡至高处时,风迎面而吹,还能远远望见海,仿佛整个人飞在空中一般。人们爱极了这里,所以常常排有长队,道清她们很久都轮不到一次。
秋云和怜儿将道清蒙着眼睛拉出屋子,给她展现她们的杰作时,以为会看见她的笑容,可是没有。道清说:“秋千飞的再高,我能看见的也只有城墙。”
怜儿扮作可怜状:“哎呀,我的手指;哎呀,我的胳膊;哎呀,我的膝盖......为了做这秋千我是受了多大的伤啊!”
道清看着她的可怜状,笑着坐上了秋千。秋云和她说:“别低头,向高处看。”
脸上有风,咫尺天空,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能触碰到云朵,追上飞翔的小鸟。愉悦大约就是这个时候生出来的,她叫着:“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然后嬉笑声就渐渐满了这座庭院。
只是这愉悦没有持续多久。皇上来了,道清的笑容瞬间飘散。
赵昀恼怒,他是鬼吗?对着他,她连笑容都如此吝啬。
赵昀本就情绪不好,发话道:“禁足什么意思不懂吗?谁给你们准备的这些玩意儿?李德贵,传朕的旨意下去,不准再往坤宁殿送些无用的东西!”
皇上气呼呼地离开,李德贵小心翼翼问道:“需要奴才叫人去把那秋千拆了吗?”赵昀沉默一阵,说不用。他虽恼她没心没肺,可她在秋千上的笑容,他还是不忍心抹杀了。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满班而立,不出赵昀所料,今日递出第一份奏本的果然是史弥远。
史弥远说:“启奏皇上,湖州县令拼死突出重围送来急报。济王赵竑,不念皇恩,初入湖州不思安民,在百姓中妄议皇位,造谣生事。此时已纠集数十万乌合之众,哗众生变。此等逆贼,其心可诛,其罪亦不可恕!望皇上即刻派兵镇压,直捣贼窟。切不可叫这一帮群贼乱寇扰乱我大宋民心,为祸民生!”史弥远将湖州之变添油加醋,赵竑危矣。
赵昀似乎也是没了办法,他不顾与芮诧异的面孔,当场说道:“乱臣贼子当诛!史相乃我一国栋梁,此事唯有全权交托于你,朕才安心。史相,你定要不负朕托,击毙竑贼,灭贼之日,朕要将他悬尸城门,以儆效尤!”
史弥远心满意足地接下圣旨。
下朝回到御书房,与芮对于赵昀的旨意不解,他问:“皇上有心留济王性命,为何朝堂之上不留半点余地?”
“朕昨日想了一夜,为今之计只能置诸死地而后生。”赵昀说道。
“何意?”
“朕要史相灭贼之日,悬尸城门。对朕对天下他必要有所交代,交代是他灭贼,交代济王已死。他自己做下的事情,有谁能来推翻?”
“臣弟不明。”
赵昀低声与他细说了一通,与莒心怀安慰之下仍有担忧:“幸好谢奕谢大人在湖州待过一段时间,与谢周卿相识。可毕竟兵行险招之事,皇兄是将一切押在了济王身上啊!”
赵昀说:“朕再信他一回!”
再说湖州府,府衙之中赵竑身着黄袍坐在堂上,城中百姓居然都来拜他。他不禁觉得这天下似乎真的还能再回到自己的手中。更叫他吃惊的是湖州知州谢周卿也率众来拜贺。
他这个知州做得也是无用至极,反贼都杀进州衙了才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根本来不及抵抗便被潘氏兄弟捉住。自那日起便被下在州府大狱之中。听潘氏兄弟说,预备在攻打京城之时拿他祭棋。如今他来拜他,难道是转了心思?
他这几日果然是白日梦做多了。谢周卿哪里是来贺他为王的?他是来做说客的。他假意被捉并投诚是为了有机会向他传达皇上的意思:皇上认定他造反一事定是被人胁迫的,并非出于本意。只要他回头是岸,皇上既往不咎。
赵竑也不回答好或者不好,他突然问了一句:“皇上能替我杀了史弥远吗?”
谢周卿怔愣,面露难色:“这,这,王爷也知......”
毋须谢周卿说得清楚明白,他自己也知道这话问地极其傻气。他苦笑道:“史贼树大根深,皇上撼动不了分毫吧!如今我犯此泼天的大祸,皇上又如何能保得住我?实话说给你听,这条命我豁出不要,也要史贼人头落地!”
谢周卿看他复仇之心坚定,说道:“潘氏兄弟,地痞无赖,愚笨痴呆,根本不知自己是被人利用。李全号称手握几十万大军,将于近日与潘氏兄弟汇合,直捣临安。可潘氏兄弟不知,约定那日李全根本不会出现。我已得确切消息,史弥远请了旨派兵镇压,这区区百人的乌合之众,哪里敌得过临安大军?只怕王爷还未出湖州境地便会先人头落地。”他随即取出一物放于他的手上,“皇上能救你,你愿意信吗?”
赵竑的眼神立马柔了下来。几年前临安城内流行琉璃饰品,这对琉璃花朵形耳坠是他找了能工巧匠特意为她打造的。他哽咽道:“她,”谢周卿点点头:“还在!”他终于将这对耳坠握于手心低声痛哭起来。
谢周卿告诉他,他会尽快派出州吏三百里加急奔赴京城,代王爷向皇上告发湖州百姓作乱一事,声明王爷却是被武力胁迫,为保大宋安定,愿里应外合助皇上剿贼。然后请王爷亲率州兵扑灭乱寇,也算是将功赎罪。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日潘壬以李全忠义军名号在城门口伪造榜文,文中细数史弥远罪状,夸口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正式起兵。
州衙内口号震天,州人为之骚动。潘壬挥舞大旗正准备领军走出州衙大门,就在此时,州兵换了张面孔,纷纷调转枪头朝向乱贼。潘氏兄弟还未从梦中惊醒,只等听到赵竑在府衙上喊着:“大宋军兵听令,与本王和谢知州一道,杀灭叛贼!”
本就是些流寇莽夫,一下乱了阵脚,个个只顾着自己护命,飞刀乱砍,一时间刀光剑影,乒乓有声,嚎叫不断。转眼间已死伤一片,血染州衙。潘氏兄弟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出去寻李全救兵,可放眼城内城外哪里有李全影子?梦中霎醒,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