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竑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有人与他说话:“太,呃,王爷,奴才这就领您去王爷府。”赵竑抬头一看,他已在丽正门之外,他对来人甩甩手说:“我自己走走。”
他走出不远便看见相府大门。那些自他眼前越过的数顶轿子都落在了相府门前,排着队伍等待相爷的召见。局势已然明朗,他赵竑输得一败涂地。
其中有一定轿子刚刚落下,轿帘拉开,现出贾似道的脸。他不禁盯了许久,只等到两人的双目终于对上。他以为能看见贾似道躲闪为难的表情,多少还能给自己小小慰藉。可贾似道如无事发生一般,面带微笑向他低头行礼。然后转头继续排在冗长的待接见队伍里。
曾经,贾似道在他的面前也时常满面笑容,不过今日的笑容少了温度,多了距离。他终于嘲笑起自己的愚笨,竟还希冀会有人对他心生愧疚。他如今已是天上地下两重天,那些追随过他的人,自然要换上另一张面孔,谋求另一种生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世界规则里,困住的也只是他对世态炎凉数张面孔的想象力。
赵竑终于收回目光离去,贾似道也松出一口气,他忠于的始终是权力,而非个人。史相门前排了不少人,他自是要等的,哪怕等到天昏地暗,这蜂拥的人群中也不能独少了他一个。
渐渐,门外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贾似道一人。聪明如他,自然知道那是史相不愿相见。他这个曾经太子极为看重的人在史弥远眼中当然有所顾忌。贾似道也不走,他铁了心要在相爷府等下去。他这墙头草的技能用了一次是断断不能再用第二次。他将自己变成了相府门前紧贴的一张符咒,摆明了自己看家护院的立场。
贾似道站在相府门口,任凭风吹雨淋,任凭被满城人冷眼嘲笑。他得明确摆正立场不是?三日后,史弥远终让他入内。史弥远眯着眼看他,等他说话。贾似道一进门便低头叩拜:“微臣仰慕相爷已久,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与相爷相见。”
史弥远还是眯着眼,也不说话,仿佛眼前是一个戏子,在演一出戏,他才看了一个开头,正在猜测结尾。
贾似道也不觉尴尬,他说“微臣一腔报国之志,只为遇一明主。太子势大。微臣苦于被太子挟制,只能一味隐忍,静待良机。微臣一早认定相爷是明主,有心投靠,是以一脱了身便来投靠,还望相爷准许微臣跟随左右,为相爷效犬马之劳。”
史弥远依旧眯着眼,这剧情还未进入正段,他不便轻易表态。
相爷不说话,贾似道便继续说。他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微臣要恭喜相爷一招得偿所愿。但微臣有一语不得不说。史相当熟读三国。三足鼎立之时,两足相合便能除去那第三足。但如今第三足已除,只剩下了两足,史相觉得会这两足会如何?”
史弥远眯着眼睛,笑了。贾似道捕获这一丝笑容,似得了莫大的鼓励,他再说:“愚妄人易败,相爷还未到放松的时候。”
史弥远皮笑肉不笑:“胆大的人哪!你说谁是愚妄人?”
贾似道回:“在相爷面前微臣自然无需顾忌,只将自己一片丹心呈上即可。太子府不过是马前卒,深宫之中才潭深千尺。相爷觉得师生情重,还是母子情深?”
史弥远听了进去,表情有所变化:“人的心都好好地藏在胸腔之中。你真以为双眼是窗,言语是秤?你要我如何能看见你孤注一掷的心意?”
贾似道说:“新皇已登基,不日便将大婚。相爷可有安排合适的人给皇上为后?”
史弥远低沉眼眉,心中咯噔。他的心思全用在了对付赵竑身上。选秀一事他倒是真当忽略了。
贾似道又说:“太后早就相中了谢家女,往后婆母媳妇若连成一线,皇上的耳根子就......”
史弥远抬了眼眉,贾似道又得了鼓舞,继续说:“采选的良家子们早已入宫,相爷若此时再安排人进去,痕迹太过于明显。若不相爷不嫌弃,家姐便是现成的人选。”
史弥远低低地笑开,听得人瘆得慌。他说:“你怎知你家姐姐就能被选中,就能得了皇上的青眼?”
贾似道说:“相爷不必担心,我们自己的价值,总要自己证明了给相爷看。微臣对此事胸有成竹。但微臣却在事成之前到相爷面前呈明一切,这便是微臣的忠心。”他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手握筹码另觅靠山。可他提前来到,也算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史弥远不再说话,却点了点头。让太后垂帘,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更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贾似道观相爷表情,知他已被说动。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能耐了。
另一厢,沂王登基之事瞬息传遍京城内外。怜儿整日笑个不停,她不管是谁做了皇帝,她只知道贾惠儿横竖是做不成太子妃了。她说:“贾惠儿的兄长不是前太子的人吗?她不是一直叫以未来太子妃身份自居吗?如今太子都没了,看她要嫁给谁去!”
贾惠儿容貌出众,从小又生在官宦人家。即便后来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了些。她的骄傲跋扈却始终在。小小掖庭院中,受她颐指气使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她落了难,聚在一起笑话她的人也不在少数。大家在凑在一起数算她的不好,怨愤不减反而又加深许多。渐渐的,众人再面对贾惠儿时,好脸色也越来越少,冷言冷语越来越多。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贾惠儿的霉运还未到头。贾似道失了太子这座大靠山,仕途遇阻,心灰意冷之下居然不务正业,整日在市井与人胡混。他倒是博了个响亮的名声,人称蟋蟀王。顾名思义,是个斗蟋蟀了得的人物。贾渉逝后,贾家指望这独子能撑起门面,如今是彻底没了指望。消息传到宫中,贾惠儿的日子益发艰难。
杨俊来这日递了消息进来,让道清好好准备准备。新皇已经登基,皇上殿选一事也已提上日程。这次不再是选王妃了,而是选皇后,选后妃。采女们也陆续收到了风声,表现得都很雀跃,道清却欢喜不起来。秋云说:“那赵家小子拥立有功,大约是要平步青云了。日后你们相见的机会不会少。”
道清不想说话。她还记得那天他最后同她说的话:“等着我!”
她要如何等他?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等她做了大宋的皇后?他大概又说了谎话。皇城里水深千尺,鬼怪藏匿。那曾经温良的少年,不在这深潭里溺毙,便是活成了鬼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