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外跪满皇族众人及两府重臣。直学士陈佖代为宣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赵竑不思朝政,沉迷音色,恐难承大业,废去太子位。沂王赵昀,学识渊博,经国之才,立为太子,可继承大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杨后领着一众嫔妃朝臣安排好宁宗身后事,停柩于福宁殿中。刚得一喘息机会,就被史弥远生拽硬拉请去后殿。杨后看一眼史弥远身旁的赵昀便猜到二人来意。
杨后已满心疲惫,对着二人也说不出什么好话:“相爷有一手遮天之能,还来找我做什么?”
史弥远只得作揖,说:“娘娘说笑了,这大宋天下,除却已逝的皇上就属娘娘最大,太子与微臣不靠着娘娘还能靠谁?”
“太子?”杨后苦笑,“这太子都能自封,为何不干脆继了皇位?”
“娘娘”史弥远继续赔笑,“娘娘是天下的娘娘,是皇子的娘亲,谁有资格登上大位,只能娘娘来做主。”
“你们不就为求得一个名正言顺,拖我出来堵住悠悠之口吗?我说过无数遍,这定夺后继之人从来都是皇上的事,哪轮得到我开口?”
此时史弥远身后又走出两人,杨后一看居然是自己的亲侄杨谷,杨石,两人亲切地唤杨后一声姑姑,说:“那赵竑素来与我们杨家有嫌隙,若他继承大统,哪里还有我杨氏一族的活路呀!”
杨后叹一口气,说:“你们两个又是来干什么?难道连你们也要来逼我?”
杨石跪倒在地,说:“侄儿不敢,但内外军民皆已归心太子,若不立之,则祸变必生,皇后也无立足之地。”
杨后沉默。
史弥远看杨后神情,知她内心已有松动,赶紧接上话,说:“微臣盼娘娘早作打算,早早地定了大业,免得有人趁乱起事。”
杨却还不松口,说:“趁火打劫的人难道还少吗?我无权无势力,还不由得人人打劫!”
杨后话中意思已十分明显。赵昀与史弥远互看一眼,危机关头,凡事应了再说。
赵昀即刻跪地磕头,说:“孩儿无才无能,万事都只能仰赖母后。还望母后将来在孩儿身后垂帘以扶住孩儿一把。”
杨后得偿所愿,挥手道:“你们自去办吧。”
杨后引赵昀来到宁宗寝殿,赵昀长拜于宁宗梓宫前,高声哀哭:父皇走好!算是定了自己继任者的身份。举哀毕,杨后招呼史弥远,说:“史相,现在可以传赵竑入宫了吧?”史弥远应声。
赵竑自东宫出来,一路只靠蛮力强行闯宫。深宫之内后继之位悬而未决,宫中护卫不好对赵竑下死手,他这一路虽费了些精力还是步步逼近福宁殿。此时丧钟传来,哭泣叩拜之声由轻到重声声入耳。赵竑暗叹糟糕,皇上已经没了,他得赶紧入殿宣示主权才行!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眼看就要靠近殿门,殿前都指挥使夏震朝他走来。夏震对着赵竑一拱手,拜了下去,说:“殿下,请收起兵器。微臣来伴着你等待宣诏。”
赵竑握着的剑却不肯放下:“史老贼向我下了那么多阴招,能如此顺利让我在殿外听宣?”
夏震说:“皇上驾崩已入了梓宫,太子已然来迟了。若此时带兵闯入,只怕会落得莫须有的罪名。不正是中了人设下的圈套吗?”
赵竑似听进去了,问:“你的意思是,他故意设计我来迟,好逼我在宫中与他动手。他便借机给我扣上作乱的罪名,顺势废了我?”
夏震默认:“太子聪慧无比,且不可一时激愤坏了大事。皇上遗诏明明白白,太子只要按部就班地等待宣诏,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赵竑仍有疑惑:“我怎知你不会骗我?”他现在是谁也不信。
夏震不再分辨,只说:“太子自己决定吧!有人请君入瓮,太子硬要往里钻,我等自是阻拦不了。”夏震一伸手,说一声“请!”
赵竑却是犹豫了。
夏震见他犹豫,又说道:“朝中一些老臣,他们忠于的毕竟是赵氏王朝。太子若是武力登位,只怕会失人心。这天下也是坐不稳的。”
赵竑丢了剑。他不敢冒险。
良久后,一番哀哭跪拜,夏震引赵竑到旧班站立。赵竑放眼望去,只见百官早已立班,等待宣读遗诏。赵竑此时方觉奇怪,他悄声问一旁的夏震:“夏将军,为何我还站立旧位?不是应该等我穿戴整齐坐上皇位再听宣诏吗?”
夏震安抚道:“现在还未宣诏,宣诏之后方可即位。”
赵竑闻言,唯有同百官一起低头等待。可等来等去,却等到宣诏人口中所出的:太子赵昀,人品厚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赵竑脑中一片混沌,抬眼一看那御座上已坐定一人,再仔细一看,那人不是赵昀又是谁?这头上的天瞬间变了颜色!他懵懵懂懂地听得全宫一片欢赞,百官高声拜贺,恭祝新帝即位。他顿时清醒过来,脸色一片煞白,气急攻心之下要冲上前去。可他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夏震,武官夏震,魁梧健壮,双手按压在赵竑头上,将他的头磕到地上。可怜赵竑,功夫再好,也敌不过武官夏震?与他的脑门一同扣在地上的还有他夺眶而出的泪水。泪眼朦胧中赵竑又听得宣诏之声,那声音说:赵竑为开府仪同三司,进封为济阳郡王,判宁国府。可怜赵竑,满以为是入宫登基,哪里知道不光没能登得大位,甚至连太子身份都保不住。末了只得一郡王了事。
赵竑哪里受得这般屈辱?他直奔宫中找赵昀。可他哪里见得到?他被人推搡着赶出东宫,扫出了大内!
宋历嘉定十七年闰八月三日,皇子赵昀在权臣史弥远及杨皇后的拥护下,继位登基,是为宋理宗,改年号宝庆,尊杨后为太后,予垂帘听政之权。
权力更迭眨眼之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无法责怪旁人狡诈,无法埋怨命运无情。若不是自己太过大意,又沉沦温柔乡里,情愿眼盲心瞎,如今正坐在大殿之中的怎会是旁人?赵竑又想起了若琴。今日入宫之时,他刻意忽略她,忽略她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可她还是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如影随形撕扯不去。她纠缠着他的心结结实实地重砸入胸膛,让他落入更深的沼泽,没有尽头地沉降下去。他一生都在轻而易举的得到中长大,成为皇子,当上太子。从天入地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不是有多疼,只有无尽的绝望与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