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日前的八月初七,杨后便从宫中传递出消息:宁宗病危。
史弥远旋即入宫。他入得福宁殿,近得龙榻前,发现左右不过杨后与几名内监婢女,其余后宫嫔妃,朝中重臣一概不在。他不禁感叹杨后好手段。再看那床榻上的宁宗,双目紧闭,面色枯黄,四肢无半分动静。若不是看着胸口还有起伏,真当以为已经薨逝。
“皇上,皇上。”史弥远挨近宁宗,唤他数声,宁宗才缓缓半睁开双眼。
“是谁在叫朕?”宁宗声音无半分中气,音量低沉。
“回皇上,臣史弥远。”史弥远贴在他的耳边回话。
“史爱卿,是史爱卿啊。爱卿啊,朕服了不少仙丹,怎么越服越无力?那些个仙丹,红的绿的,到底哪种才有效?”
史弥远闻言与杨后互换了眼神,这宁宗已开始胡言乱语。
杨后说:“皇上今晨突然就这种景况,我觉得不妙赶紧叫你过来。”
史弥远说:“微臣明白,怕只怕皇上是连句正经话都说不出了。”
杨后说:“皇上的情况我暂时封锁着消息,但封得住一时,封不住长久啊!且太子近期动作频频,只怕是已有消息泄露出去。”
史弥远说:“娘娘放心,微臣定会安排好。”他虽然一口应承下来,心中却在打鼓。太子实力不可小觑,看皇上这情形,好是好不了了,可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只怕皇上久不理朝,时间一拖长拥太子登位的呼声便会越来越高。若让太子顺理成章登上王位,他所做的功夫便都白费了,他的性命也会不保。
宁宗的身体古怪得很,明明病入膏肓眼看着就要咽气,可偏偏那口气转了一圈又会回来。此时身边陪伴了数日的人都渐渐体力不支,心里都盼着皇上的那口气不要回来,越等越心焦。史弥远唤来宫中的皇上的贴身内侍,问:“皇上可是吃了什么吊命的东西?”
内侍回道:“皇上现在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唯独心心念念他的金丹,每天还能服下几粒。”
史弥远在那时便定了主意,准备铤而走险。于是他让余天赐安排制丹药的道士入宫,替皇上送上最后一道催命符。当然,他不会漏了赵昀。只消不声不响将他牵扯进这件事中,他们之间的捆绑便会更加的坚不可摧。
八月十二,宁宗服下最后一粒丹药,过不多久一口鲜血喷出,已是气若游丝。可福宁殿愣是被史弥远派人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有一名小内侍想趁月黑风高,人多眼杂之际溜出殿门去给太子报信。不想被殿前御指挥使夏震逮个正着,当即被砍了脑袋。内侍宫娥纷纷软瘫在地,哪个还敢发出半点声响。
起草诏书的翰林院学士被史弥远提前一日接入宫中。史弥远知事不宜迟,命夏震放了郑清之和直学士程佖等两三人入殿。
史弥远在龙榻前跪下,对着宁宗说:“请皇上下诏!”此时的宁宗哪里还能动弹。
史弥远作势将耳朵靠近宁宗嘴边过了一过,说:“皇上发话了,命我转述,国子学录郑清之代为书写诏书,直学士程佖一旁监督。”宁宗猛咳两声,又有新血咳出,似听见史弥远之言。
史弥远再说:“皇上之命,废太子赵竑,立沂王为皇子!”宁宗顿时瞪大双眼,似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却喷出一口鲜血。史弥远最后落款时,将时间往前提了四天。此时宁宗早已明白他矫诏的野心,却来不及说出一个字便一命呜呼。
眼见宁宗闭目,史弥远即刻遣人传召皇子,并叮嘱道:“现在宣的是沂王府的皇子,不是万岁巷的皇子,如若接错,你等都要处斩!”
位于万岁巷的东宫就在皇宫大内,赶去福宁殿也不过片刻。可今夜如此紧要的关头,太子东宫却紧闭大门。礼部侍郎真德秀夜访东宫,却被若琴拦在门外。真德秀厌恶这女子已久,自然没有好语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贱籍歌舞伎,有什么资格拦在当朝太子门外!”真德秀本就是有急事找赵竑,此刻是气得跳脚。
“太子已为奴家脱了贱籍,早已是良民了。至于奴家有什么资格,奴家且告诉你,身后的太子寝殿,奴家是进出自如。可真大人你,若没太子允许,敢随意进出吗?”
“你个没羞没臊的妇人。红颜祸水,耽误太子大事,你人头不保!”
若琴没有被他吓住,悠悠地说:“太子此刻正在休息,大人若执意闯殿,不知谁的人头会先落地?”
真德秀不愿与这妇人多口舌,在门外大喊:“郑清之与程佖等人自昨日入宫后便没有出来过。老臣猜测定是宫中生变,太子赶紧去瞧一瞧吧!”
门内却无响动。真德秀看着若琴,一副狐疑:“到底是谁将你安插在太子身边?说!你对太子做了什么?”
若琴媚笑开来,说:“到底奴家是细作,还是大人是细作?皇上身子一日千里,太子此时是一动不如一静。只消等着万事水到渠成即可。若太子无诏莽撞入宫只怕会激怒皇上,甚至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认定太子有逼宫之嫌。大人这一招真是好心计!”
真德秀被气得头晕脑胀:“你胡言乱语什么!”
若琴一副要把他气晕当场才好的模样,又说:“太子在宫中又不是没有安下眼线,此刻无半点风声传来,只有你这个老匹夫在这里跳脚,你敢说你不是有心要害太子?”
真德秀虽兼任宫廷教师,平日里能说会道。但碰到如此牙尖嘴利,没脸没皮的妇人也是招架不住。他大怒道:“你给我让开!”
若琴却不退让半分,反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一侧香肩,说道:“大人要对奴家这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真德秀一双老眼被她雪白的香肩刺得生疼,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他被气得口齿不清:“你,你,你,妖孽,祸国,你,你,该死!”他眼见自己不能强行入殿。只能说:“你给老夫等着,老夫定叫人来拿下你这妖女。”
真德秀气急摔门而去,若琴转回内殿。
赵竑睡得安详,若琴晚间在他的膳食中加了蒙汗药,没有三四个时辰,他醒不过来。他睡着的时候,眉眼如毫无防备的婴孩,若琴卸下了方才跋扈的模样,柔情地抚摸上去:“若你不是这皇家的太子,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