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愣愣地被他拉至拐角,依然陷在震惊里,如雕像一般。还是赵昀开了口:“你赶紧离开这里,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道清遂反应了过来。
“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是吗?”
赵昀闷声,他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你不声不响地离开,原来是到京中讨荣华来了。一个无权无势的乡野小子,是不是只有帮着恶人做些恶事,才能辛辛苦苦地一点一点往上爬?”她以为他的默认。她的讽刺,她蔑视统统显在脸上,看得赵昀难受得紧。
“这当中是有原因的。今日不是好时候,我日后定与你细说。”在未见她之前,赵昀对她还有气。可见了她,他又忍不住伸手去触及她面上的细纱,关切道,“你的脸好些了吗?”
道清一把将他的手推开,说:“不劳你费心。你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也不消说与我听,污了我的耳朵。我且告诉你,人就该知命。你当知道我进宫是为何,你厚颜无耻爬得再高,将来也不过是我的家臣。”
赵昀哭笑不得,说:“我知你气得紧,你若能消气,随你怎么说都行。只是现在你快快走。我是为了你好。”
他说为她好,她没志气的又软了心肠。道清回望一眼方才石拱门的方向,似怀着希冀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他们谋划的事,你知道吗?”
赵昀不知如何作答。他明明知道史弥远在做什么,可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所以他即便不参与,也脱不了干系。沉默片刻,他说:“皇宫这潭深水,你触得越少越安全。”
赵昀顾左右而言他,道清心中的失望便溢了出来:“我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你吧?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你说皇宫水深,可我觉得你的心才是这世上最深的深渊。”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得人心慌。赵昀实在无暇再与道清解释,他推了她向另一方向去:“想活命的赶紧走,想想你的叔父兄长,不要害人害己!”
道清如陌生人般看他一眼,恨恨而去,赵昀只能叹息。
“是谁?”穿着内官服侍的余天赐跟了过来。
赵昀扮作扫兴状,转过身回他:“宫中的女子真矫情,都说了有机会便收了她,硬是不肯。我害怕她大喊大叫,只能放她走。”
余天赐一脸狐疑,他所认识的沂王,可不是爱拈花惹草之徒:“王爷今日是起了什么兴致,难不成那女子姿色上了天?”
赵昀一副不好意思状:“余大人呀,大家都是男子,你该体谅我的不易啊!我入京这些年了,一直克制着,如今马上就可以美人在怀了,一时没忍住。”
余天赐看看时间,那两名道人还在半道上等着沂王,他催促道:“王爷不是要去给娘娘请安吗?迟了不好。”
赵昀一拍大腿,一副怪责自己的表情:“哎呀呀,我怎么把要紧的事忘记了。你说那女子会不会去皇后那里告状,说我轻薄于她?不行不行,今日皇后那里我是死活不能去了,先出宫避避风头再说。”他说完拔腿要走,被余天赐拉住。
余天赐并不追问什么,看似无意地提到:“方才我来的路上碰上谢家小姐了。”
赵昀一惊,他对道清的感情,旁人不知,余天赐却是知的。他装傻充愣道:“哦?是吗?她现在怎样?听说毁了容貌,模样吓人。”
余天赐打趣道:“王爷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吗?”
赵昀不打算与他掰扯下去,盯着他一身装扮问道:“余大人什么时候进宫中做了内官?”
余天赐方才是听了声音慌忙追出,根本忘记自己此刻扮成内官一事。此时换了自己答不出话来。倒是赵昀替他打了圆场。
“余大人在帮相爷做事吧?你放心,不该我知道的,我一句不问。”
他没点明什么,余天赐也懂得。明白人之间,话说到这份上,也便够了。大家都是揣着目的而来,有不能摆上台面的理由,将来又是要继续合作的关系,不如各退一步。
余天赐面上一笑,低声说:“即是相爷做事,你我总得有说法才行。”他给赵昀指了条路,也为自己留了条退路。今日这事若不成,细细分解开来,他们两人都得不了好处。余天赐如此磨盘两圆的人,能在史弥远手下受重用多年也自是有他的一套。
赵昀悬着的心松了下来,这世上所谓的忠诚,也是要排在自己利益之后的。他愿意欠下他的这个情。他看着余天赐说:“我今日确实见着美女了?”
“什么?”余天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承认。可赵昀面上波澜不惊,他看不出什么。赵昀说:“我见着宫中的采女了,被她们的美色勾走了魂,人也被牵了走,连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等要事都抛在脑后。现下我怕被皇后发现训斥,正准备逃出宫去。至于是哪位采女......”
余天赐恍然大悟。这番说辞既解释了为何赵昀没有与道士见上面,又定了他好色胆小的短处。史相对他怕是要更加放心了。余天赐看着赵昀镇定自若的神情,对这个沂王又刮目相看几分。他拱手道:“那女子走得急,我并未看清面貌。”
赵昀自认杨后为母之后,进宫请安便成了常态。今日一早,夏中原便将余天赐乔装带道人入宫一事告诉了赵昀。不早不晚,偏挑了他入宫请安的同一日,分明是要拖他落水。让他在暗害皇上一事总一辈子脱不了干系。他知自己身边定有相府的眼线,也不能突然称病不去大内,便硬着头皮前往,指望着到时候见招拆招。他故意拣了小道走,就怕遇见余天赐。哪知还是被他们堵在了必经之路上。
说起来,他该感谢道清,若不是她的出现,他难脱困境。只是她厌恶极了自己,让他的情绪低落下来。
道清自那日回到住处,便一直心神不宁。有人谋害皇上,她知情不报即是共犯。可她若说了,她无法想象会掀起怎样的巨浪,她会怎样?他又会怎样?她一如胸腔中悬了一只装了满水的瓷壶,左摇右晃。只等外力一推,“咚”地一声落地成渣,贱得满胸腔血水渣滓一片。道清茶饭不思,秋云看在眼里也是担心,可任凭秋云如何相问,她什么都不说。一边是情,一边是义,纠结得她彻夜难眠。
这样纠结的日子没过两日,那悬着的瓷壶便落了下来,砸得人心惊。
宫中丧钟传来,皇上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