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在临海时候,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高县令。王公贵族,她是连衣角都没瞧见过。道清回说没见过,杨后又追问一句:“那太子是见过的,是吗?”
道清一囧,面色尴尬,点头说是。
杨后与身边的常茹对视一眼,这女娃娃倒不会说谎。杨后又探道:“觉得太子如何?”
她说:“都是天边的人物,哪轮到我这地上的凡人议论。”
杨后笑眯眯道:“是太子,是沂王,你自己想清楚。我必会成全于你。”
这哪是叫她选择夫婿,分明是叫她站队。道清轻声回道:“小女子这副模样,做个宫娥都是不配的。”
杨后还是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你毋须妄自菲薄。无论你何种模样,这宫中,我说你配得就配得。就好比方才的太医,即便在宫中,他也是首屈一指的,刚刚入宫的新人,怕是见他一面都难。”
道清细细咀嚼这两句话,听出了其中滋味。她只有也只能背靠皇后这棵大树。她正思索着如何全身而退,皇后身边的常茹嬷嬷对她朗声道:“皇后如此看重于你,还不快谢恩?”声音之洪亮,响彻殿内殿外。是人都听见了吧!
道清于是不得不跪地磕头,连推却的机会都没有,便站好了队伍。
杨后见她乖巧听话,甚是满意。她似乎放松了下来,又与道清说起夫妻之道:“娶妻娶贤,样貌并非是最重要的。你看我,已过花甲之年,哪里还有半分美貌可言。但那又如何?如今是我坐在这里。”
道清不是牛皮灯笼,被点一次也就够了。此刻不用常茹嬷嬷提醒,自己开口道:“皇后娘娘是皇上的贤内助,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小女子还有好多事都要向娘娘学习。”
杨后笑容愈发明亮,说:“太子身边,莺莺燕燕已经环了不少。倒是沂王,自入京后始终独居。我与你之间有这么些个情分在,自是会大大地偏心于你,我也定会为你寻一个好去处,只消你安下一颗心便可。”道清刚刚缓和的情绪又渐渐紧张起来。杨后似乎已替她定了沂王。自古夫婿是女子一生所靠,可听杨后的意思,她才会是道清唯一可靠之人。
良久,道清终于出了那扇殿门。脚步飞快,心思却沉重。今天莫名其妙被站了队,从此她是杨后的人无疑。而杨后将自己放在沂王身边,又并非单纯的因为母子情深。复杂得紧,道清觉得自己是落荒而逃的。
道清自被皇后优待后。她的门庭突然热闹了起来。采女们围着她,都想探知皇后对她说了什么。她疲于应付,想称病闭门谢客,哪知贾惠儿硬拦着门。
有道是来着不善,她言语间尽是刻薄:“你这天生的狐媚子,装模作样的本领倒是高明。你究竟用了什么招数?沂王关心你,太子护着你,连皇后娘娘对你额外上心。你这面纱之下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凭什么和我相争!”贾惠儿心中生出一种猜测。
道清不欲多理睬她,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被她扯下脸上的面纱。贾惠儿握着面纱,说:“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张脸,敢如此作妖!”
无人上前阻拦。人人都愿意看见一座山头上两虎相斗,人人都想知道那面纱后面的秘密。
道清用双手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惊慌的眼睛:“将面纱还给我!”
贾惠儿当然不还。道清说:“将人的尊严践踏于脚下,让你如此愉悦吗?”
道清边说边缓缓放下双手。不过露了半张脸出来,贾惠儿便呆愣住了。在她面前道清的脸,红一块黑一块,比那戏台上唱戏的丑角不相差半分。
道清趁她怔愣的档口,抢回纱巾遮回脸上,说:“你也瞧见了,我这副神憎鬼厌的模样。我如何与你相争?你满意了吧?”
贾惠儿回不了话。旁边看热闹的众人瞠目结舌。
晚些时候,秋云来探她。道清捉着秋云的手,劫后余生一般,说:“幸好你帮我!”
道清自太子东宫回来之后,待身子稍稍好些便去找了沈秋云。她对沈秋云说:“有让我的皮肤病复发的方法吗?”
道清闷闷不乐来找自己,又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秋云云里雾里一般。
秋云问:“以你的容貌,与贾惠儿相比也是毫不逊色的,为何要藏住自己?”
道清答:“美貌在宫中不见得是福。”
秋云以为她心中还记挂赵与莒。她说:“即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你能有个依靠。不该记挂的人就不要再记挂了。”她也听说东宫里传出的折子戏码,似乎也当了真。
道清驳不了嘴,她心间的疼痛明明白白的还在那儿。她只能赌气说:“自古红颜薄命的事儿还少吗?我不想死。姐姐通晓医理,可知哪些是发物,能叫人浑身起疹子?”
秋云明白道清所想:“妹妹,想避开皇家纷争总有千百种办法,为何一定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道清说:“我原本就是起的皮肤病,不过伤及皮肤又什么关系?我都不怜惜自己的皮相,姐姐又何必可惜?”
“你是铁了心要我们和你一起在宫中做苦役是不是?”秋云无奈。
“与无爱之人做夫妻,他贪的也不过女子一时的皮相,有一天我年老色衰或者旧病复发,我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众宫娥呢!再说了,人人都以为美貌在宫中可以助人直上云霄。可我总觉得,红颜薄命这话甚是有理。我不想从高空跌落,我惜命。”
道清看事情通透,秋云也不再拦阻。
秋云知滴水观音是南方常见植物,室内室外常有种植,容易寻。她趁清晨天还未亮之时,偷去取了些叶子上的晨露。她同道清说:“滴水观音有毒性,不可食用。仅这叶子上的晨露便能让肌肤瘙痒红肿。你且取少许抹于皮肤上,只要起疹即可,不可贪多。”道清如获至宝,小心藏好。只有秋云叹息,也不知自己是帮她还是害她。
若说上次,秋云不知是帮她还是害她。经过这几日的遭遇,秋云便不再后悔。但她的面上还是生了惧色,道:“以前只听说书先生说起皇宫中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事,想不到有天会落在自己身上。”
道清无奈得紧,好事轮不上,坏事总不落:“皇后,太子,沂王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我们有几条命能陪他们斗?我原本想着与其令自己陷入漩涡之中,还不如自己给自己判入冷宫,少看些,少听些也不至说多错多。”
她边说话便忍不住要去挠身上的红痒处,被秋云一把拦下。她看向道清小花猫一般的脸,忍不住被她的模样逗笑:“你可千万别挠,不然真挠成一张神憎鬼厌的花脸。”
道清痒得难熬,忍不住又怨道:“但是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便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是被人搅和进去。今日听皇后的意思,样貌她根本不看重,儿子媳妇情感寡淡她也不介意。她要找的不过是能与自己一条心的人。而我这不讨夫君欢喜的面貌,或许正合了皇后的心意。”
秋云的笑容也隐了下来,心疼得看着道清妹妹:“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人生怎会如此艰难?”
道清于是又想起了个该恨的人。她说:“得怪那沂王。宫中本就水浑,那沂王还非要插一脚进来。他若无心去争,像我一般找个法子躲了。皇后没了棋子,还如何和跟太子斗法?我也不至被他们二人轮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