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特别安静的时候,道清隐隐听见水面上有人在说话,她以为是幻觉。又有人跳进了水面,接着她被人环在了臂中。她也以为是幻觉。大约上天怜悯,让她人生的终点停在她曾经最心动的时刻。她慢慢闭上了双眼。
道清转醒的时候,映入眼帘是一幅陌生的场景。她看见厚重的窗幔上绣着丝丝金线,有阳光自雕花木窗斜射进来,衬得她所在的一小方天地好似仙境一般。她自觉晕晕乎乎的,估摸着自己生前未做过坏事,许是这时候已上了天界,做了个小仙,倒也是不错的结局。她正胡乱思想着,却听见幔帐外边有低低的人声,是一男一女在低声交谈。
男子说:“她怎么还未醒?”
女子说:“太子殿下别急,太医说了没事。不过受寒受惊才会晕厥。等这寒气散了,便会好了。”
男子说:“我如此着急她,你可在意?”
那女子轻轻笑了,也不回答,却说:“殿下也不似那怜香惜玉之人,你看那贾氏,在风雨中哭哭啼啼,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男子哼了一声:“那贾氏也是愚蠢,哪有犯了事还在一旁等着看的?能有多远跑多远啊!”
女子说:“她是有多憎恨谢氏?竟要亲眼见她丢了性命。”
男子说:“所以说最毒妇人心,女子的恨意让人心颤啊!我一直以为那贾氏温顺良善,想不到如此善妒,蛇蝎心肠。若不是看在他兄长贾似道的面子上,我又怎会只数落她两句,没有将这件事报给皇后知道?”
女子说:“如此说来,那殿下可是处处留情之人了。这厢光天化日地将谢氏抱进东宫医治,那厢又包庇贾氏犯下的大错。”
片刻沉寂,那男子的声音又低沉了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
又是片刻沉寂,那女子清了清嗓子:“奴家去看看她醒了没。”
道清听着他们说了良久的话,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未死,推她落水的是贾惠儿,救她的人是太子。此刻她正身处太子东宫。她又闭上了双眼,因为实在不知要如何面对眼下的状况。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床边的帘帐被人掀起,道清一动不敢动。又过良久,那人居然在床沿坐下。道清装得吃力,正想着是否起身好些,那女声便悠悠响起。这声音近了听,极温婉柔和,饶是女子,也听得软作一滩。那人吐气如兰,话语飘到她的耳际:“姑娘既然醒了,便起来吧!”道清不能再装。
道清起身,赶紧摸一摸脸上的面纱,幸好面纱还在,再看一看自己的身上,穿着不属于自己的衣物。她怔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脸疑问。那女子也在回看她,似乎知道她想问些什么:“姑娘放心,没人瞧见你的模样,你的衣服都是奴家帮换的。”道清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却听她说:“姑娘若不是得了病,当是位容貌出众的美人。”
她的容貌和她动听的声音完全相匹配。若她的声音叫人松软,那她的眉眼便让人醉在其中。赵竑听她的话,转向道清看了一看,面纱上方眉目如画。他说:“难不成这面纱后藏了什么秘密?所以赵昀那厮才会千方百计地要你?”
他随口调侃的一句话,道清听了心虚。她的皮肤自入宫后是一日好过一日。她被他们盯瞧得周身不自在,忽然想起前日里嬷嬷们教导的礼仪,起身欲给太子行礼。拦下她的不是太子,而是身旁的女子。她说:“你落水又淋雨,现下感染了风寒,身子还有热度,不要起了。”太子居然点头许可。
道清微微俯一俯首,算是礼数,说:“谢太子恩典。太子说笑了,小女子从未见过沂王,又怎会让他千方百计。”
赵竑笑得轻蔑:“是,你遮着面纱,没人瞧过你的真颜。你以为赵昀看上你的容貌?我告诉你,即便你真的满面疤痕,他也会要你。因为你是杨后亲选的人!他自知根系不稳,为巩固自己的势力是无所不用其极。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道清心中咯噔一声,她原以为选秀不过过场走一遭。无人选她,她便能寻个安静度此余生,可她怎么就成了皇后的人?她捕捉到身边女子眼中一色难言的神情,她忍不住问道:“所以太子直接将小女子带来东宫,而不是送回住处,目的是要向......”
赵竑这时方认真看了她一看:“你不知道那赵昀装模作样有多招人厌恨,我不激他一激,怎会让他露出狐狸尾巴?”
她不过才半只脚踏进皇城,便被里面混杂的疾风吹得头疼。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许是真的来错了!
那美丽女子此时开了口:“殿下,奴家去给她准备些吃食,不妨碍太子的好事!”
赵竑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若琴,你倒是大方!”
那女子原来名叫若琴,与她甚是合衬。若琴又露出那难言的神色,但是一转而过,寻不见踪迹。她低着头,柔柔地说:“奴家瞧过了,这小美人的心不在殿下身上,奴家便放心地走了。”她果然走了,留下赵竑憨笑在她的倩影里。
道清有些辨不清若琴眉眼中闪现的为难是何种意思,那时她以为她或许也厌弃这宫中的争斗。当然后来,她终于知道原因,也只剩无限的唏嘘。道清正沉思着,赵竑却转身问道:“若本太子允你太子妃之位,你可愿意跟我?”
道清初初一愣,过后却笑了,说:“太子心里还能容得下旁人吗?再说了,女子善妒,小女子若做了这东宫的女主人,只怕容不下自家夫婿心尖上的人,还会时常刻薄待她,太子不心疼吗?”
赵竑果然横了眉,阴阴说道:“你敢!”
“太子对小女子并无半分意思,对小女子面纱后面的容貌也无半点兴趣。”道清说得没错。由始至终,太子的眼目全在那名叫若琴的女子身上,对带着面纱的她一点不在意。
道清继续说:“即是如此,何必两相捆绑,作茧自缚。太子只要做到让小女子与沂王离心即可,不是吗?出入过太子东宫的女子,即便入了沂王府,只怕和夫君之间也会隔着山重水远的疑心之症。太子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道清此刻冷静下来,并不怕他,若他想叫自己死,便不必大张旗鼓从水中救起自己。
赵竑终于认真盯着她看起来。他凑近她的面前,幽幽地吐出一句:“一颗七巧玲珑心。我怎能让赵昀得了你?”
道清觉得头晕得厉害,浑身忽冷忽热。方才若琴与她说她有热度,她初初转醒又身在陌生地方还未去在意,此刻那热度是完全攻了上来,烧得她脑袋疼。她什么话都不欲再多说,怕说多错多。只求太子将她送回原先的住处。她如今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了,在东宫待多一刻,便是多死一回。她求太子留她一条小命。赵竑不置可否。
皇后到底神通广大,不消一会儿便知道清在东宫的消息。她遣了人去是立马将她接回掖庭院。虽然皇后命上下对此事封口,可太子的英雄事迹还是悄悄传开。甚至最后传成如折子戏里的一眼万年的爱情一般,撩人心弦。甚至那面纱背后也被传成藏着一张绝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