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日子孤寂难熬,北地的水土哪怕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不适应。幸而还有些许老人相伴回忆往昔。道清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陪伴她走过人生道路的人会是耶律楚材。他们常常坐在一起,有话便说上两句,没话就低头呆坐,各自缅怀往昔。似乎只要面对面一坐,往昔就会回来,那些离开的人也就出现。他们一定还在身边,不曾远去。
人老了,愈发脆弱,害怕孤单,只是从前那些让他们疼痛过的人和事渐渐地便无法再触痛他们。他们居然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起赵昀,谈起秋云。从前的欢喜忧愁也都点点滴滴地回来,教人生出些情绪,也好过木头一块,无笑无泪。只是时间无尽头,人生有终时。身边人一个个离开,终于也轮到他们。
那日阳光刺眼得很。她的双眼也就一直睁不开。一片白花花的光芒之下,她看见赵昀。他坐在一艘大木船上,对她微笑而语。他说:“过来,我带你一起离开这里,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从此,你我只做你我,你我只有你我。”
她看见秋云。她和耶律楚材并肩而行,走在一条乡间小道上,怀中抱着一个大胖娃娃。秋云向她招手:“妹妹你来看,我们家小院的花都开好了,瓜果也都成熟。我为你做一碗你爱吃的果蔬羹可好?”
她看见碧云。她的孩子已经长大,大到足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她笑得满足,对道清说:“我终于没有食言,生了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你快来,让他好好唤你一声娘亲。”
她于是终于放松地笑了,张开双臂与他们相拥。
曾有人问她,如此漫长的一生,有后悔过的事吗?
她说:“我走了一路,似乎一路都在失去。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为何要这么走一遭,还做些无谓的斗争?现在想来,不管命运带我到了哪里,至少在每段途中,我努力过。所求的也不过是无愧于心,我不曾后悔!”
数日后,忽必烈准她归葬于家乡。那地方依山傍水,远远地还能看见水菜桥。
水菜桥边有户人家,在林中养有一双白鹤。道清归乡的第二日,林中双鹤哀鸣几声,相继而亡。养鹤人将它们合葬之后,回家招来亲朋好友从容叙别,妥备万事。他的后半生尽数交于妻儿老小,也不枉人子,人夫,人父之名。
此后他沐浴更衣,入室内静坐冥思,化而成石。家人将他置于道清的墓碑旁,也算是圆了他多年的执念。
他的一生,那些个出格的任性,都是为了她。
曾经,他只想和她留在水菜桥边,共食一块刚出笼的米漾糕;后来,他只愿能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守护着一切她想守护的;再后来,他只求她能念着他的好,让他站在不会伤害她的地方远远看着她。他不明白是什么错了,为什么他拼尽全力地向她靠近,到最后却和她渐行渐远。
到如今,是什么,为什么,都无所谓了。
双鹤相伴去,离人终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