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芜湖一败,临安城内空了大半。好多达官显贵纷纷出逃,走得悄无声息。这日荣王进宫面圣。那宝座上的娃娃是他的嫡亲孙子,可他还是需要恭恭敬敬称呼他皇上,再请上一声安,那份数君臣之礼。宫中的人事皆凋零,道清殿中的人也不知不觉少了许多。荣王走入殿中时也不由得心酸。道清请他落座,问他:“你怎么来了?”
荣王回:“臣弟来看看嫂子,看看孙子。”一句寻常百姓的家常话让道清感慨万千。
道清说:“你皇兄在世时力所能及地让你过自己的太平日子。可嫂子无能,这太平日子怕是不多长久了。”
荣王摆摆手:“是臣弟无用,帮不了兄长的忙。他的苦与难都是自己默默承受,极少让臣弟参合其中。臣弟已经白享了多年的福了!”
道清说:“不如你也趁早走吧,虽说这话从我口中说出不合适,可临安城朝不保夕也是事实。你能走多远走多远。”
荣王变了脸色,有些不高兴:“皇嫂说的什么话?臣弟难道是那种只图自己过平安富贵日子的人吗?臣弟虽不才,可同生死共患难还是做得到的。兄长守护过的城,臣弟要与它共存亡!”
道清不再劝,老实人较真起来谁也劝不住。况且她自己也是一样,这是赵昀守过的城,她咬着牙也要和它走到最后。她说:“那我们一大家子人就在一起。我一定会尽全力保大家都平安。”
时值深冬,今年江南的冬天阴冷得厉害。道清惊觉年岁,叹自己不再年轻,身子畏寒,筋骨也怕风。怜儿为她披上棉披风,怕她冻着又犯起寒症来。道清转头看怜儿,这些年过去,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少女的稚嫩。道清心中默默数算了一下怜儿的年龄。她问:“夏将军在哪儿?”
怜儿答道:“一直在殿外守着,不曾离开。”
道清说:“他一直守着的不是这座殿,也不是我,而是殿中的你。他至今未娶,是等了你多少年啊!”
冷不防听道清说起这些话,怜儿既羞也愣:“娘娘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我最近常想起秋云,不知她和耶律楚材过得如何?只是不管战局如何动荡,至少她是和爱的人在一起。我们三人一道入的宫,我有我的坚持,她有他的守护,唯有你还留在我身边蹉跎岁月。”
“奴婢也有一辈子要守的人,就是娘娘您。”怜儿似乎预感道清想说的话,赶紧抢白道。
道清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我想让你和夏中原一起离开临安城。”
“娘娘怎么尽做些赶人的事情。前几日想让荣王走,今日又换做奴婢。奴婢和荣王一样的心思,不走!”怜儿又急又气。
道清拍拍她的手背,说:“你与荣王不同。”
“奴婢当然与他不同。他是王爷,奴婢是奴,身份自然比不过他。娘娘怎的还要论起尊卑来?”怜儿愈发生气。
“你莫急,听我说嘛!”道清见怜儿是真的急了,劝慰道,“你知我如何看待你,当你是家人是姐妹,从未当你是奴婢。我说你与荣王不同,确实是因为身份的不同,但不是如你所说要论尊卑。这临安城门不知几时就会被元军敲开。我与荣王毕竟皇家身份他们不会对我们做过分的事情。可是你一个从未婚配的姑娘,万一他们做下强人强事,我怕是保不住你。”
“若真到那个时候,奴婢就以死明志。”
“先皇去了之后,我常觉吃力。我能守住的东西太少了。怜儿,你就当为我,去寻你自己的幸福,不要让我再觉得自己无能。”
怜儿说不出话了,只有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地面。她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
“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你们离京。你若敢违背老身的命令,老身就罚夏中原去为先帝守灵,一辈子不能离开!”道清用出了命令的口吻,迫着怜儿应下了。
道清背向怜儿,怜儿看不见她的面孔,只是那背影在寒风中是萧索了,让人觉得心疼又觉威严。怜儿知道那背影是门,太皇太后已经决意要将她挡在门外了。
怜儿与夏中原离开宫门的时候天还未亮。怜儿一步三回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还没帮娘娘梳头呢!”
夏中原对她说:“娘娘是故意的要让我们早点走。她要彻底重新开始,开始适应没有你的一整天。”
怜儿的泪水铺满面颊,前路都看不清,夏中原只能扶着她走。她说:“我舍不得呀,我舍不得。怎能留娘娘一人在这宫里?”
夏中原也哽咽了,他说:“我也舍不得。我也想守着先帝的城,守着先帝的亲人。可就像娘娘说的,她能护住的东西太少了,不要再让她觉得连我们她也护不住。”
如果能让你心安办法只有离开你,我一定走得头也不回!怜儿望向前路,没有再回头。
此后,临安城再无人能出城应敌,为减少伤亡不再做无谓之争,道清只能遣使求和。她的要求不过是留下赵氏王朝,哪怕称臣。忽必烈不允,面前的城池是他和他的祖上想了一辈子的地方,他要在城头插上元朝大旗。
宋恭帝德祐二年,元军兵临宋都临安。元兵统帅伯颜带领三军伫立城门口,准备最后的破城之战。他们蓄势待发,哪知城门居然自动开启。
临安城厚重的城门缓慢打开,没有兵卒,没有马匹,有的只是两侧门中显出的一双人影,一个大一个小。元兵讶异,纷纷以为自己看错。从那门中出来的不应该是一队队准备迎战的宋军吗?
待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走近,元兵更惊。那一大一小身着皇家服饰,大的那个是名女子,头戴龙凤珠翠冠。小的那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人,头顶着通天冠。伯颜认得出,面前的人不是南宋太皇太后谢道清又是谁?她身边的小人儿当是刚继位不久的南宋小皇帝。
南宋太皇太后谢道清带着年仅五岁的宋恭帝,出城跪迎,向元军递上投降书。她不准备再战了。危危南宋,偏安一隅,国体羸弱,蛀虫满地,她曾想力挽狂澜却不能,凭己之微力,已耗尽心神。
她这一跪,为的是南宋百姓,为的是赵昀未尽的理想。区区弱女子,尊严何用?若能换来百姓远离战苦,大宋得一生机,是再值得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