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材突然说要离开,秋云心中“咯噔”一声,两耳嗡嗡作响,连带着自己说话的声音她听着都觉得像在另外一个空间:“宋蒙要开战了?方才兀合在你耳边说的就是这个?”
楚材眉间皱在一处,秋云聪慧,有什么是能瞒住她的?他说:“城中已经开始戒严,我们要抓紧时间。”
秋云坐着不动:“我们去哪里?我说过的,不会和你去蒙古。”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权当我们是普通百姓,这一路只避着战乱走。”楚材想带她往东南部去,那里不是蒙古军攻击的重点区域。可他不能告诉她,毕竟这是军机。
秋云还是站起了身,说了声“好,我这就去办。”今日受到的打击太多,她不过一介平民,就如楚材所说,战乱当中随着本能走即可。
宋蒙之战的确箭在弦上。蒙哥汗采纳了忽必烈的主张,由忽必烈绕道川西灭大理,以对宋造成合围之势。方才随从告诉耶律楚材,忽必烈已经拿下大理,俘虏了皇帝段兴智,正整装待发自云南至广西直扑楚地。根据约定,蒙哥汗亲率的主力军也踏上了南下攻蜀的脚步。蜀地总领余玠收到线报,依山为垒,遍布山骑,利用山城防御体系抵挡蒙军。
果不其然,蒙哥汗入川后沿嘉陵江南下,一路占领数地直至被挡在余玠驻守的钓鱼城外。在此之前,余玠早已命人大规模修筑城防,驻扎重兵,以扼嘉陵江要冲。自蒙人入蜀后,川北百姓纷纷迁至城中,余玠誓要守住这数十万军民重镇。
钓鱼城易守难攻,蒙军屡攻不克,也是分外忧愁。城外有人愁,城内也有人愁,最愁的人是耶律楚材和沈秋云。话说沈秋云盘了店面和耶律楚材往东南方向去,谁知道被困在了钓鱼城内。因蒙哥汗拔寨攻城势如破竹,在他二人进入钓鱼城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旋即封锁。沈秋云急的是,若耶律楚材被宋军发现,必死无疑,在城中待的时间越久,危险越大。
客栈他们是进不得的,那里人员杂乱,耶律楚材和兀合极易被人认出来。楚材提议不如找家民宅求宿。秋云却觉得现在兵荒马乱,谁会愿意留宿陌生人。她说这话时候看着耶律楚材,他那一脸美髯实在扎眼。她几次三番想提起,又生生咽进肚子里。楚材劝她:“你放心,我定会找到收留我们的人家。”
楚材离开她半日工夫,秋云不知他去干什么了,她猜测他大约是去找住宿的地方。等他回来的时候,秋云竟认不出他来。
“你,你......”秋云“你”了半天,话都说不完整。眼面前的人有一张清清爽爽的面孔。可他明明长着耶律楚材的眼睛,耶律楚材的鼻子,耶律楚材的嘴巴。
那长相清爽的书生大笑起来,说:“我现在的模样你可还满意?”
秋云看着面前人,看到视线模糊,说话都带了哭腔:“你是英雄,怎能割须?”
耶律楚材说:“曹操逃难时尚能割须弃袍,我又怎么做不得?”
秋云说:“没有了胡子,你就不是耶律楚材了。”
耶律楚材将她揽进怀里,说:“那我便不做耶律楚材,只做吕楚才,做你的夫君。”
秋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们虽然相伴多年,耶律楚材始终都没有给过她名分。他们似乎总在面对不同的沟坎,跨过去一个又来一个。秋云毕竟曾经嫁过人,只要能跟着耶律楚材就很好了,所以他不提,她也不求。今日楚材突然说出“夫君”二字,她以为是幻听。
楚材看着她,说:“这些年来,我们居无定所,到处漂泊。我总想着到哪一日天下太平了,我便择一处风景秀美之地,与你终老。和你分开的这两年,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等到天下太平之时,若你不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义?”他将编成麻花状用红绳绑着的一撮胡须塞到沈秋云的手中,“你觉得它重要,它便是你的。我觉得你比它重要百倍千倍,所以你是我的!”
秋云将手中的东西紧紧握着,哭得更加凶了。
他们带着兀合投宿到一家姓李的老伯家里。楚材说,他们是背着家里私奔出来的,所以不敢住店,怕官府时不时会进店排查外来人员。老伯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他和老婆子二人,唯一的儿子几年前充了军,生死都无从知晓。两位老人家原本不敢松口同意,直到楚材告诉他们,秋云跟着他颠沛流离多时,他还欠他一个名分。他想和她拜堂成亲,从此不论生死都永世在一起。他还说,双亲不在,缺了高堂,不知大伯大妈可否替他们作个见证人。老两口感动得一塌糊涂,当下便应了。
秋云笑话楚材,为了能有地方住是什么大话都说得出。楚材很认真地和她说:“我没有说大话,我就是要在这里和你拜堂成亲。一刻都不愿意再等待!”
他们住进李老伯家的当天夜里,便在李老伯夫妻的见证下,在红烛喜帕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那喜帕还是李大娘从箱底翻出来的几十年前的旧物什,褪了色,染了尘。可秋云依旧欢喜。她简单拾掇了自己,虽然素雅,可她脸上的笑意足以让这间瓦舍闪闪发光。
家中多了一对小夫妻,李老伯和李大妈十分开心。李老伯说:“多少年了,家中终于有了人气。儿子不在,我们两老过得死气沉沉。”他看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又说,“你们应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穿着谈吐都不一般,住在我们的破泥房中可不要介意。”
楚材回说:“我们在川北确实还算富裕,可富裕又有什么用?战乱一起什么都是空。”
李老伯也叹气,说:“我们从不求富贵,只求这日子过得开心。可仗打得没完没了,想一家人齐整地平安度日都是奢求。”
楚材宽慰道:“你们的余大人定能为你们守住城池。”
李老伯摇了摇头:“余大人我们自然是信得过。可只余大人一人好有什么用?那么多当官的,但凡能为百姓多想一想,也不至于将川蜀屡屡置于战乱之中。”
“你们恨皇上吗?”秋云忍不住问道。
“我们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谈不上爱恨。有时候我们想吧,只要不再打仗,只要我们能安居乐业,皇上是谁,长什么样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楚材与秋云对望一眼,这才是百姓的心声。
李大娘夺下李老伯手中的酒杯。今日难得高兴,他多贪了几杯。李大娘责怪他:“你是老昏头了吧,多吃了几杯酒,什么浑话都敢说!”
李老伯确实喝得脚步踉跄,他任由老婆子拖着回屋,走时还不忘赠了新婚小夫妻一句话:“良宵苦短,可别辜负了好时候!”
楚材笑,秋云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