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怜儿的事毋须谢正清担心,自会有人比他操心百倍。
天刚亮,夏中原便匆匆赶到别院。屋内除了还未清醒的两名侍卫,就剩蒙着面的“沈秋云”。
怜儿知道瞒不住,闭上双眼等着被夏中原扭送到皇上面前去受罚。哪知道夏中原将她拉到了放着铜盆的面架旁。怜儿还不敢睁开双眼,直到鼻孔中钻入阵阵刺鼻的烈酒气味。
“你要做什么?”怜儿忍不住惊问道。
夏中原也不说话,将怜儿擦过药膏的手臂浸入盛满水的铜盆里面。怜儿手上还有灼伤,被这水刺得直冒汗。她疼得想喊出来,夏中原捂了她的嘴:“想活命就忍着!”怜儿惊恐地点点头。
自“沈秋云”烧伤后,他隐隐觉得不妥。他害怕在宫中盲目增加守卫会引发不必要的骚乱,遂增加了城门的守卫。他想着若耶律楚材和沈秋云真被皇后偷放出去,他便也偷偷将他们捉回,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皇上不会对皇后怎样,但会不会拿怜儿出气就不知道了。
怜儿,他突然想到怜儿。那日从坤宁宫走时竟没看见怜儿出来相送。以往秋云走时,她都会将她送至门口的。他又想起那日当着他的面,将药膏擦在手上的“沈秋云”,忽然明白了什么。
天还未亮,他便闯去了坤宁殿。道清一夜未睡,看见夏中原来自是惊了一惊。她说:“大胆,天都未亮透你便直闯坤宁殿,该当何罪?”
可夏中原来了却一言不发,连礼数都顾不得在皇后殿中穿来穿去,好似在找东西。他转了一圈回到道清面前,直愣愣地问:“怜儿呢?”
道清不答。
夏中原又问:“她此刻是不是自别院里?”
道清脸色一变,还是不答。
夏中原说:“娘娘会害死她的。”说完,他转身要走。
道清遂开了口,问:“怎么,你准备捉了她去向皇上告发吗?”
夏中原停下脚步,回说:“娘娘就当臣不曾来过。”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要捉就捉我,我犯下的事,我认了!不要牵扯无辜!怜儿也是被我逼迫的。”道清索性摊开来说话。
“娘娘就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吗?娘娘就不能狠了心什么都不认吗?臣求娘娘也关心一下身边人的性命。皇上或许能饶过娘娘的性命,却不见得能饶过其余的人!”
道清瞬间明白,夏中原这次来的目的并不是发难而是救助,而他想要救助的人是怜儿。她突然有些责怪自己,她一直赌的是皇上对自己的真心,却一不小心将怜儿放在了悬崖边。
道清冲他挥了挥手:“你去吧,我知道要怎么做。”她任由夏中原离去。他会怎样救怜儿,怎样处理那些铁证,以及这之前之后的所有事情她当真都不知道了。
夏中原给怜儿洗手臂用的水散发着阵阵刺鼻的味道,闻了让人发晕。怜儿实在受不了,问:“你给我用的是什么水?”
夏中原面无表情回说:“是酒!浓度很高的烈酒。若我现在取一点火星来,大约这面架就会陷在火光中了。”
怜儿吓一跳,想抽回双手,却被夏中原死死按住。怜儿急道:“你拿这个给我洗手做什么,是想烧死我吗?”
夏中原怒冲冲地说:“不用这么烈的酒能洗掉你手上的香味吗?你自己寻死就罢了,不要连累别人伤心!”
怜儿愣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酒味熏得醉了,她的脸上燥热起来。夏中原说有人伤心,是他吗?
夏中原将怜儿拾掇干净,偷偷将她带回了坤宁殿。他临走时对道清拱一拱手,刚叫一声“娘娘”,就被道清打断。她说:我明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心!
夏中原向赵昀禀告耶律楚材和沈秋云失踪的消息是在半日之后,赵昀理所当然震怒异常,立即下令追捕。
“你不是看着沈秋云上了那膏药吗?又是异香,又是蝴蝶缠身,她是怎么在众人的眼皮底下逃出去的?这一路,这么多守卫,难道都瞎了眼睛,失了味觉吗?”夏中原办事不力,首当其冲受到问责。
“臣,臣实在不知。”夏中原跪在赵昀的面前。
“城门呢?城门的守卫怎么说?今日有哪些人出过城?”赵昀又问。
“今日出入城门的人并不多,不过守卫回说见过荣王的马车出去又回来。他们不敢细查!”夏中原回道。
“什么!”赵昀知觉得双眼一黑。芮弟难道也......他不敢想。但他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事和道清脱不了关系。他命夏中原全力搜捕耶律楚材和沈秋云,自己去了坤宁殿。
去到坤宁殿的路途平顺,颠簸的是赵昀的内心,他还是想听一听道清会怎么说。道清一如往常,迎他,为他上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眼神并不定在他的身上。
“沈秋云和耶律楚材不见了。”赵昀端起茶,杯内水面平稳,就像此刻的赵昀,说出这一句话就好像是在闲话家常。
“他们去了哪儿?”道清问一句,这是她确实不知道的问题。
“皇后不好奇他们是如何离开的吗?”赵昀放下茶盏,他的手渐渐掌控不住力道。
道清不言语。
“皇后不如猜一猜?”赵昀追问。
“臣妾不知道。”道清明白,皇上若真有证据不会来这里试探她,只要她抵死不认,她和怜儿就能保住性命。
“沈秋云在宫中与你最为相熟,这么大的事情,她连你都未透漏半句?”
“皇上也说了是大事,她怎么可能告诉臣妾这个大宋的皇后?”
“她在你殿中出入多次,你连一点的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她可是你亲如姐妹的人。又或者你只是扮作不知?”
“臣妾真没发现。”道清死磕到底。
“朕给你讲个故事吧。”赵昀忽然转了话题,“有野史说曹操的小儿子曹冲早夭并非患疾,实则是曹丕所害。曹操知道后,当面三次厉声质问曹丕,要他亲口承认!可曹丕皆不认,声称与他无关。殊不知曹操虽三次质问,可每一次他都在心里喊着:儿子撑住!儿子撑住!皇后知道为什么吗?只因为他自己也是这般死不认错的人,只因为他不愿意再失去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是可以像他一样成为枭雄的人!皇后觉得曹丕坏吗?他是否抓准了父亲的心里,所以才敢明目张胆杀害父亲最爱的儿子?丝毫不顾及父子之情,兄弟之情!”
赵昀说这个故事给她听,不外是想说明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道清回说:“皇上也说了是野史,我们不能因着一则故事淡了人与人之间的情义。”
“情义,情义”赵昀喃喃地重复了两边,说,“皇后对人仁德又有情义,可你所谓的仁德情义,对朕好残忍。”
赵昀站了起来,走出门外,他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你知道吗?朕心里跟明镜似的,可这件事中的蛛丝马迹就像他俩人一样,消失得彻彻底底。朕的身边到底有多少人和朕不是一条心?朕不敢去想。不瞒你说,朕确实找不出任何实证。但这样也好,至少,朕还能偶尔骗骗自己。假装你们所有的人,都是真心待朕的。”
赵昀走了,走得落寞。道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失落地好像丢失了最宝贵玩偶的小女孩,她对怜儿说:我这次大概真的要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