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看着夏中原离去的背影,心中也生出不安,他知道皇上起了疑,要快快行动才行,免得夜长梦多。要出大内的确不易,但要出这别院真的没有那么难。怜儿半夜喊伤口疼,将门外的侍卫骗了进来。耶律楚材将他迷晕后,穿上了他的衣服。因为房内的“沈秋云”还在,所以别的守卫都放松了警惕,耶律楚材轻而易举混了出去。出口处果然有个小内侍在等他。借着夜色,他将耶律楚材从侧门引入了坤宁殿。道清和秋云已等待他多时。
“你们准备一下,到了寅时会有人将宫中大小殿院中的夜香收集运出,你们就随着坤宁殿侍的夜香一起出宫去吧。”道清说。
离寅时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短暂又难熬。道清与秋云曾经分别过一次,那次一别以为是永远,只是世事变迁,没有人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又再次离别。
若上次送秋云走,她只是单纯的伤心。这次她更多的是担心。她对秋云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我从前总是把一切都想透彻了,再去决定要怎么做。但得来的结果从来都不是我预想中的。我希望每个人好,但每个人都越过越不开心。所以这次我不想那么多了,我不去想你们会去哪里,不去想我作为大宋皇后的责任,不去想最后我们会不会成为敌人。我只想着,离开这里,你能得到自由,你会开心。”
秋云听了也觉伤感,她又提起:“跟我们走吧,离开捆绑你的枷锁,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道清还是摇头:“这世上最孤独的地方是皇宫,皇宫中最孤独的地方是龙椅。我不陪他,还有谁能真心陪他?”
秋云不再勉强。如同她愿意陪伴耶律楚材走天涯一样,道清愿意的是陪着赵昀被困在这大内之中。
道清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服。秋云看仔细了,正是那件当年帝后新婚时,耶律楚材送给他们作贺礼的轻裘斗篷。道清将它交到沈秋云的手中,说:“它本就该是你的,不过是我代为保管了这些年。”
她又转头对耶律楚材说:“不管将来如何,你们会有怎样际遇。希望你永远记得你在大宋的这些年,记住它带给你的美和好。”
耶律楚材明白道清的意思。国运的走向是天定,可道清仍旧摆希望在楚材身上。哪怕蒙古人终有南下的一天,大概也只有耶律楚材一人能尽全力护住天下的汉人。他点了点头。
当寅时到来,道清殿中送出两只大大的夜香桶。宫门外的守卫循例检查,可是皇后宫中出的污秽物他们却是不敢翻查的,那是大大的不敬。于是乎,这些桶便颠颠簸簸地随着马车出了皇宫的大门。
出宫门容易,出城门却难。昨夜城门值守的兵力突然增加了,听他们说,似乎是夏中原夏大人的命令。
秋云问耶律楚材:“可是被夏中原发现了什么?”
耶律楚材回想一下,说:“他那日来送烫伤药,我觉得他不是没有怀疑。可他却不查,我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发现了什么。”
秋云担忧:“我们该如何出城才好?我们若被抓个现行,道清可怎么办?”
“我来帮你们出城!”身边有一个声音传来,他们二人惊讶地抬起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是谢正清。
楚材生了警惕心,问:“你要如何帮我们?”
谢正清指一指不远处一辆马车:“坐它走。”
楚材哭笑不得:“我坐马车上,卫兵就不查了吗?还是你觉得,我仅凭这一辆马车就能带着沈秋云冲出城门而去?”
谢正清说:“他们不敢查这辆马车,这辆马车是荣王的。”
荣王前几日来京,谢正清昨日邀他过府饮酒。酒过三巡,荣王已经微醺,谢正清说起沈秋云被困一事,说她毕竟曾是皇上和荣王的师娘,皇上对她也太过狠心。荣王竟然酒过愁肠愁更愁。他说他对不起师娘,也对不起皇嫂。
原来他一直替皇上在关注着秋云和耶律楚材的行踪。将吴秉义来京认人的消息散播给沈秋云知道的人,也是他。荣王说着说着居然涕泪一把:“我知道秋云姐姐和嫂嫂的感情,可一边是我兄长,一边是我嫂嫂。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现在入京进宫都避着嫂嫂,我实在没有脸面见她。是我欠了嫂嫂和师母!”
谢正清见他难受,又陪他喝了几杯,直到荣王醉得不省人事。谢正清对瘫软在酒桌上的荣王说:“你欠下的,我替你还了。”
谢正清曾答应道清,这件事他不管的。可他还是做不到。他诓了荣王来,就是要借他的马车一用。
耶律楚材指着谢正清连连摇头:“你呀你!你连皇上的兄弟都敢利用!如今荣王也牵扯进这件事中,哪怕皇上知道了,只怕是对谁都不好下手了!”
秋云看着这两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真希望他们二人这辈子都不会成为敌人,成为对手。
他二人上马车离开之前,谢正清与楚材相互握一握手,惺惺相惜的两人奈何生在乱世,不同立场,注定不能有携手前行。谢正清说:“你答应我,不论以后怎样,善待宋人,让百姓远离战争,安居乐业。”同样的意思,道清也说过。
耶律楚材望进谢正清的眼睛,感叹面前的男人与自己拥有相同的理想,也拥有他无可匹及的心胸放他离去。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谢正清:“这是我的手书,有我的签名。蒙古人看见了总会给些薄面。”谢正清欲推,楚材说:“蒙人未经驯化,或许依然残暴。若有一天你们面对他们时,我这虚名或许别无用处,但至少能保你和道清一条性命。”
谢正清捏紧被楚材塞进手中的信封竟是不再松开,好像抓着的是道清将来的命运。
沈秋云低了头,也是满腹心事。离了宋宫并不代表云淡风轻,海阔天空。她冰雪聪明,也并非后知后觉。她知道自从耶律楚材得知窝阔台逝世,蒙古政权有变化后,内心开始有了微波。他的梦想一直还在,不过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位明主。
秋云做不到像道清那样可以压下自己的私情去顾全大局,她不愿意看着耶律楚材如笼中鸟一般郁郁而终。两难之中,她能顾到的大约只有当下。人生哪容人远观?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临走时对谢正清说:“怜儿还在别院,你想办法将她救出来。道清身边不能再失去她了。”
谢正清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