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待得苦闷,她自有离不开的原因。可她不能拥有的还是希望秋云可以拥有。秋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低声劝道:“你不要为了我做莽撞的事。”
道清说:“你不是也为我做了莽撞的事?你大老远跑来京城,就没想过会有陷阱?”
两姐妹相视一笑。她们原本就是相同的人。秋云想起一事,问道清:“吴秉义怎么样了?皇上可有为难他?”自那日后,秋云就被送到这个别院,竟是再没有吴秉义的消息。
道清说:“皇上派人将他送回了临海。他们毕竟曾经师生一场,皇上不会为难他的。”
秋云叹一口气:“你还是信他!”
道清知道秋云的意思,不愿意再多说。她又讲起吴秉义:“吴秉义走之前,要求见我一面。”
“他见你做什么?”
“说声对不起吧!但最重要的是,他要我转告你,希望你能记得他的好,不要怨恨他。他心里还是有你。”
“人为什么总要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秋云问的这句话,她和道清都答不了。
宫中的绿荫小道清雅别致,若没有左右两边排列整齐的禁军侍卫,实在是人间仙境般的存在。
赵昀与耶律楚材走了一阵找一处凉亭坐下,从这座凉亭看出去,四周环山绕水,楚材不自觉沉浸其中。赵昀抓到他的表情,问道:“江南美景如此多娇,耶律楚材,你可愿和朕一起守住这里?”
楚材从美景中回神,好似梦醒:“楚材不才,能力有限。”
“你的能力,朕清楚得很。朕只是不知道,你在等谁?你还在等蒙古大汗?你可知窝阔台已经去世?”
关在宋宫一段日子,楚材完全断了消息来源。他一向面色沉着,听见这个消息难免露出震惊,不过又很快恢复平静。
“你可在想是谁继承了汗位?”赵昀说中楚材心中所想,楚材终于转头看向他。赵昀说:“你们伟大的大汗在去世前居然没有立嗣。此刻怕是各个派系都在为汗位争得头破血流。你要助力的是能一统天下之主,蒙古既不是你的母国,也不见得是你的好归属。因你崇尚文治,可蒙人暴戾恣睢。只有宋沿袭千年历史文化,与你才是一心一路,能助你成就梦想,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耶律楚材重复了这个词,他看着赵昀问,“皇上准备怎样帮助我名垂青史?”
“你不信朕?”赵昀反问他,“是在朕的手中一血了靖康之耻!朕还能做成更多的事!”
“比如说呢?一统天下?”耶律楚材紧接着问。
一统天下!赵昀愣住了。这是每个帝王的梦想,可他却一直没有办法想那么长远。他想要的不过是守护自己的国土,延续赵姓王朝。
耶律楚材看出他眼中的闪躲,说:“不管蒙古内政如何动荡,在对外的战争中他们几乎所向披靡。宋人治理民生,发展经济自有一套,可说起御敌,你们的武将能用之人不多。”他索性继续摊开来说,“陈桥兵变,你们太祖皇帝登得大位之后,以‘杯酒释兵权’解除地方拥兵自擅的局面,宋朝的地方防御力量早就日益薄弱。高宗时期曾出过一个岳飞,却被文官猜忌以十三道金牌招了他回去受了死!从此谁还敢明目张胆拥兵自重?是以多年来,不管对金还是对蒙,你们只是一味求和。”
“所以朕需要你啊!”赵昀近乎哀求。
“皇上需要的是时间。”大宋建朝数百年遗留下来的漏缺,不是三五年可以填补的。耶律楚材遗憾摇头道:“我自问无能为力,赶不过时间。”
“哪怕是为了沈秋云,都不愿意一试吗?这毕竟是她的国,她的家。”赵昀搬出沈秋云作借口。
耶律楚材从赵昀身旁站了起来,退开数步直直地跪伏在地,他说:“见多了百姓所受的战乱之苦,我已无争斗之心,只愿与秋云平凡度日,还望皇上成全。”
赵昀耐不住怒气,说:“你无争斗之心?你若无争斗之心怎会叛金投蒙?你若无争斗之心怎会随着成吉思汗荡平列国?耶律楚材,你本就是不甘平凡的人,如今朕屡次三番给你机会,你竟不知好歹!”
耶律楚材依旧伏地,毕竟南征北战惯了的人,哪怕知道宋帝发了雷霆之怒,他依然能平稳说话:“不论皇上信与不信,我的初衷是希望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世上定有一人在将来的某一天一统天下,掌权者能为百姓做的不过是在和平年代领着他们休养生息,发展生产;在战争年代护住他们的家园,留存他们的性命。皇上,希望您能明白这个道理,不要逆天而行,在恰当的时间为百姓做恰当的事即可。”
“什么是恰当的事?坐以待毙就是恰当的事?你依然觉得朕战不过蒙古!你且留在这江南美地,看着朕怎样扭转乾坤!”
赵昀气呼呼离去,耶律楚材是孺子不可教也!赵昀命人锁了别院的大门,增加了看守却撤出了所有的侍女,不准任何人探视里面的人。他用不了的人,也不能让他为别人所用!他大大地怨恨起了耶律楚材,只是他或许还不明白,他怨恨的根源其实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对国家是,对耶律楚材亦然。
赵昀走回来的时候,道清和秋云还在说着话。他一把拉起道清,又对沈秋云说:“看在道清的份上,你好好劝劝你家那头倔驴!须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拒绝朕多次,将来定会后悔!”
秋云却回了他一句:“看在道清的份上,皇上千万别学吴秉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皇上应该将心思放在该放的人身上,珍惜眼前人。”
赵昀不知道她们方才正谈论“失去后才懂珍惜”的话题,以为道清劝说了她半天,一点效果也没有。他气得指着秋云骂道:“你和耶律楚材果然般配,都是两头不可救药的倔驴!”
赵昀拉着道清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再不准她们姐妹相见。
窝阔台在一场酒宴中纵饮过度,谁都没有料到一向身体强健如山的他会忽然崩塌,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他最终没有留下一句遗言,甚至不知道闭上眼睛前的那一眼便是人生中的最后一眼。窝阔台没有立嗣,他去了之后由皇后脱列哥那氏掌权。皇后一介女流,又心胸狭窄,目光短浅,长久以往又如何压得住其余各派系?而隐忍多年的拖雷系早就按耐不住,蒙古内乱日益严重。此后数年,蒙古忙于平定自家的动乱,暂时腾不出手来对外扩张。
赵昀趁此机会,在这几年中不断内养外修,马不停蹄地缝补着残破的江山。耶律楚材的话语言犹在耳:皇上缺的是时间。所以对赵昀而言,时间永远都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