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秉义瘦了许多,两颊凹陷,黑眼圈深重,完全没有了当年书生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拦了沈秋云,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秋云,你回到我的身边吧!”
沈秋云猛地将手抽回来,跳得老远。她原想大骂他一顿,可看到他如今落魄的模样又狠不下心。她说:“我们回不去了,我,又嫁人了!”
她以为吴秉义听到她嫁人的话,会放弃。谁知吴秉义说:“我不在乎,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秋云苦笑着叹道:“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你装作不知?吴秉义,你还是一样,只为自己想!你要我回去你身边,不是因为你信任我,而是为了你自己。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我一人,曾像傻子一般蒙了心和眼不顾一切去爱你?”
是的!这世上只一个沈秋云,会抛下一切无怨无悔地跟着穷儒吴秉义。失去沈秋云,他吴秉义便失去了一切!他痛彻地醒悟到这一点时,沈秋云已经不在,只有枕边一纸签着她名字的和离书。
吴秉义说:“那和离书我还没签字。我不管,你还是我的妻!”
他还想用和离书作为要挟,可他面前是沈秋云,怎会被他吓倒?沈秋云益发不屑,她说:“血脉绑不住我,婚书绑不住我,一纸还未签名的和离书能绑住我吗?你曾伤我如此之深,我不怨你已是极致,你怎还有脸要挟我?吴秉义,你听好了,我沈秋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她说完这些,转身回了沈宅,只有吴秉义的话还在门外回荡。他说:沈秋云,你离开我,我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回扬州的路上,沈秋云一路心不在焉。楚材对她说:“吴秉义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原来他都听见。
秋云暖心,说:“我并未放在心上。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心慌。我自己过得快活惬意,可不知别人是否都好。道清好吗?正清好吗?怜儿好吗?”
楚材劝她,你可是觉得幸福不真实?那我真实吗?我真实,幸福就真实。
秋云捏捏他的脸,再捏捏自己的脸。那触感很真实。
秋云的幸福是真实的,道清却不一定。碧云终于还是成了赵昀的女人,她不知是替她喜,还是替她悲。亦或替自己喜,替自己悲。
碧云到底是跟着道清久了,对皇上的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她借口花粉过敏,带了数日的面纱。一日清晨,她穿了件灰色斗篷在花园里采摘露水。那花园是赵昀早朝时候的必经之处。天还蒙蒙亮,赵昀远远瞧见一个穿着斗篷人影在花丛边忙碌。他脑子里的回忆一下子都回来了。曾经也有一名少女,穿着斗篷穿梭在大街小巷。他忍不住走过去,抚上她的肩。
斗篷中的人回身,面上覆着一层白纱,只露出一双惊恐如小鹿般的双眼,见面前的人是皇上,慌乱下跪,手中用来盛花露水的玻璃樽跌落在地。赵昀问:你是谁。她说:奴婢是皇后身边的碧云。
赵昀不是没有见过碧云,只是从没正眼看过她。今日的她看上去,竟然分外不同。他问:“一大清早,你在这里做什么?”
碧云说她在采花露。
赵昀问:“采花露为何要装扮成这副模样?”
碧云说她花粉过敏,脸上起了红疹。
赵昀问:“既然花粉过敏,为何还要采摘花露?”
碧云说因为皇上爱喝。她问皇上,是否还记得那日在坤宁殿品的一壶好茶,皇上赞了许久。
赵昀却想不起。
碧云说皇上记不起没关系,奴婢记着就行。
赵昀问:“集上一茶壶的花露需要多久?”
碧云说要月余。
皇上说,你大可不必如此辛劳。
碧云说,皇上喜欢就行了,奴婢不觉得辛苦。
赵昀更加细细去看她,大约在晨露中久了,她的睫毛上也沾了细细的一层露水,衬着她的双眼益发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赵昀一时看愣了。若不是身边的李德贵提醒说早朝的时间快到了,赵昀还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他临走前对李德贵说,让太医去坤宁殿给碧云瞧瞧病。
此后,赵昀常借故去坤宁殿,说是坤宁殿的茶特别芳香。赵昀原以为最先发作的应是道清,哪里知道是阎苏苏。她不知哪里听到风声,注意上了碧云这个人。
碧云仍常常去采花露。可是某一日早晨,她被人从身后一推,整个人压在花丛中,那些花瞬间东倒西歪,湮灭枯朽。阎婉容瞧见了,便要罚碧云。说她压坏的都是花中的稀有品种,拿命赔都是不够的。
赶去救碧云的人不是道清,而是赵昀。
那日,碧云是被皇上抱出永福宫的,她的身上血渍斑斑。道清听说皇上发了极大的火,阎婉容哭得死去活来。
那日,碧云是被皇上抱回坤宁殿的。皇上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如同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皇上问道清:你的婢女你就不管吗?
道清冷言道:臣妾管不了!
皇上说:你不管,那朕管!
又过几日,碧云便成了皇上的才人,搬出了坤宁殿。她得了皇上许多的宠爱,因为她既像皇后般睿智聪慧,有分寸,又有阎婉容的娇羞柔媚,惹人怜。
可是恨她的人也很多,阎婉容首当其冲。只是恨她的人里居然还有怜儿。她恨极了,说碧云太会伪装。在坤宁殿这许多时候,不声不响,冰冷面孔,到了皇上面前完全两副模样。她用多余的布料做了个小人,写上碧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天天拿针扎她。当然,只能偷偷摸摸的,毕竟碧云现在是后妃,若被人发现,她是要掉脑袋的。
今夜,坤宁殿里怜儿守夜。她暗搓搓的又在扎小人,扎得正带劲,根本不知身旁何时竟站了一个人。
“你如此恨她,是为什么?”身边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怜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借着月光,怜儿看清是夏中原,更是腿软地又要跌坐地上。幸好被夏中原一把捞了起来。
“你会告诉皇上吗?”她怯怯地问。
“你告诉我,为何如此恨她。我就不告诉皇上。”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恨她竟然去勾引皇上!”怜儿鼻孔出气。
夏中原闷了半天,问:“你喜欢皇上?”
怜儿“呸”了一声:“谁像她似的没皮没脸!我才不会做对不起皇后娘娘的事情!”
“所以你恨她,是因为皇后娘娘?”夏中原说话的声音终于柔和了一些。
“要不然呢?皇后娘娘对她那么好,还救过她的性命。她非但不知恩图报,还背叛娘娘,真当猪狗不如。”怜儿骂个没完。
“所以,你不会做皇上的女人,不会背叛皇后娘娘,是不是?”夏中原追问。
“当然啊!”怜儿说得一点不犹豫。
夏中原好像笑了。可是月夜,怜儿看不真切。夏中原走的时候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这小人你也别再扎了,容易伤手。”
夏中原走了。怜儿觉得他奇怪,骂他是个傻的。可明明怜儿自己才是那痴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