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之后,大宋太平了一段日子。大约是太过太平,后宫就生出事来。初初的时候,是好事。因为碧云居然有孕了。
没有人想到会这么快,包括碧云自己。因为皇后多年不孕,即便贾妃也是数年之后才怀上公主。哪里知道一个小小的才人,不过侍寝月余就能怀上。听见消息的人都疯了。赵昀是高兴得疯了,阎苏苏是嫉妒得发了疯!
碧云怀的是头胎,孕吐得厉害。宫中的老嬷嬷一个劲地说云才人这一胎铁定是龙子。道清去看望她,眼见着她被孕吐折磨得面黄肌瘦。她问她:“你开心吗?”
碧云一句整话都说不了,中间夹杂着干呕的声音。身边的婢子递上一杯水给她,她摆摆手推了开去。现如今,她是连水都喝不进。
好容易缓了些,她说:“臣妾当然高兴。没有人再给臣妾脸色看,臣妾的家人也被皇上派人接入京城好生照顾着。臣妾只等着孩子呱呱坠地,让他能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便是臣妾最大的幸福。”
碧云脸上真真的露着心想事成的满足表情。碧云说她开心,她也应该陪着她一道开心才是。
道清说:“坤宁殿里一应俱全,不如你搬回来,我来照顾你。”
碧云拒绝了,她说:“臣妾懒得动。况且这儿挺好,臣妾就不去麻烦皇后娘娘了。”
道清再请,她还是不愿意。一旁的怜儿憋了半天,早已忍不住,脱口道:“不识好歹!”碧云也不生气。她在贾府见了太多妻妾的勾心斗角,这皇宫与贾府相比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她若搬去了坤宁殿,这胎稳妥也便罢了,若出了事,首当其中受到责难的人是皇后。
怜儿想不了如此深,她气得七窍生烟,在回坤宁殿的途中骂骂咧咧了一路。她说碧云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开始帮着贾妃害我们,后来投靠我们害贾妃,现在又背叛娘娘自己做起了主子!这世上最坏的人,最黑心肠的人当属她!
道清没法和她明说。怜儿这么个嘴上不把门的人,难保哪天不会漏了一星半点出去。她只和怜儿说:“你这样僭越去骂主子,让旁人怎么想我这个皇后娘娘?自己生不出来,嫉妒后妃?”怜儿气鼓鼓,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骂人。道清又和她说:“碧云对我是好的,你不要这样想她,也不要让旁人觉得我们连自己宫里出去的女子都容不下。”
道清又想起一事。在这届采女中,她相中了几个贤惠有品的人儿。她命人将她们的画像送到谢正清府上,只是过去了许久的时间仍旧没有听到回音。道清问怜儿:“谢大人没回复消息说看中了哪位采女吗?”
怜儿摇摇头,说:“没有。奴婢也好些时候没瞧见他了。”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谢正清为了避嫌便再没和道清见过面。道清差人送他的画像他都看见了。可是他不管看哪位佳人的画像,到最后都会幻化成道清的脸。他很苦恼,因为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她的身影了。前些日子,他听说碧云做了皇上的才人,然后又火速地有了身孕。他担心道清难过,连带着对皇上也没有好脸色。
赵昀某日招他来问话,谈了时局,问了战况,他突然问起沈秋云。
“秋云一直没有消息吗?道清记挂得紧。如今战乱不停,她可不能出事!”
谢正清懒得同他扯别的,没好气地回:“皇上放心,她身边自有全心全意护着她的人。倒是皇上,若一直沉醉于太平时光的软玉温香中,只怕我们会限于十分被动的局面!蒙古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当初史嵩之立功心切,与蒙古人只做了嘴上约定,并未落字为据。待他们休养调整后势必南下。”
赵昀听出他话里的酸味,不动声色道:“不如谢大人上个折子给朕,如何安排,如何让部署朕定让人全力配合你。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是应该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了。你的年纪也不小,该成家立室了。不然旁人会觉得是朕这个皇帝苛待了你,连亲都不给你说一个。前些日子,皇后给了你一些采女的画像,你赶紧选一个吧!你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家中总要有位能照顾你的贤妻!”
他能回什么?只能认下了。讲到底是他太过爱道清。所以在皇上面前,他永远有弱点,永远是那个输家。
谢正清出宫门的时候,碰见了贾似道。不过贾似道并没有看见他。他正和一位内侍模样的人在说话。谢正清刻意靠近听了听,可听得不全。他们急匆匆,似乎交代了两句就分开了。谢正清只零星听到:告诉阎娘娘,这药效厉害,留住皇上,迟早会有的。
谢正清觉察出什么,可没有证据。他只能找了夏中原,让他给道清带信,要她小心阎苏苏。至于别的情况,他会在宫外帮她查查的。夏中原十分乐意帮这个忙。皇上许久不去坤宁殿,他也找不到理由常去。他那么闷的一个人,不知道笑的人,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见怜儿没心没肺的笑,心里居然会开出太阳来。
夏中原将谢正清的话带给皇后之后,却不急着走。他定在原地,只一双眼睛四下扫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道清听完夏中原带到的话,原本正在沉思,及后发现夏中原的异样,忍不住问道:“夏大人还有事?亦或是在找什么?”
道清没想到夏中原一向青白的脸上会出现第二种颜色。是的,他红了脸。他说:“没什么,下官这就走了。”然后逃也似的离开。在门口,夏中原撞上正准备进门的怜儿。
“哎呦喂,干什么呢?赶着去投胎啊~!”怜儿连着几日心情不好,还在恼着碧云。所以连带着说话的口气也不好。按她的说法,对碧云,她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道清笑话过她,说这句话中此恨非彼恨。但怜儿一副无所谓状,恨不就是恨吗?字面上的意思啊,还能有错?道清于是由得她去了,何苦对牛弹琴。
此时怜儿在埋怨撞到她的人没长眼睛,而撞到她的人呆愣一阵,脸上的火早已烧到他的耳根,脖颈。他连一句“对不起”都说得结结巴巴。
怜儿一看是夏中原,语气缓了些,问:“夏大人怎么了?这么急匆匆是有什么要事吗??”继而又看到他的面色,再问,“夏大人你脸怎么那么红?夏大人是病了吗?夏大人这么着急要去哪里?要赶去太医院找太医诊治吗?”怜儿连珠炮一顿问,夏中原更加结巴,索性“嗯嗯啊啊”了几声,继续逃亡。
怜儿还懵懂,道清却看得明白。若摆在从前,她会高兴,因为她的傻怜儿也有人相中了。可如今,她却不敢将这层纱窗纸捅破。她曾以她的爱情能连枝共冢,可那枝丫生出了无数的旁枝,扎进她的心里生出了无尽的疼痛。皇上说过的那句“朕只爱你”在她的脑海中越飘越远,她时常怀疑,那时候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是在皇宫,而宫中的男人,面对那么多的诱惑,又如何做到从一而终?幸好怜儿迟钝。傻人有傻福,她希望她的怜儿能找到一份平凡简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