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谢正清想了好多的话要说给道清听,比如蜀地的见闻,比如灭金的壮举。可道清真的到了眼前,他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眼万年,谢正清舍不得挪开眼睛。还是一边的碧云说了句:“谢大人路途奔波,娘娘请大人坐下说话吧!”
谢正清被点醒,忙着给皇后娘娘请安。道清看着他低下身去,只留一顶官帽在眼前。他们份数君臣。
“兄长快起来坐,别跪着了。”道清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谢正清在一旁乖乖坐下,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道清,他低着头说话:“娘娘这些年可好?”
“我很好。”
“与皇上也好?”忍不住他还是问出他想问的问题。
道清有些许怔愣,她与皇上好吗?她在回想。一旁有人替她回答,是嘴快的怜儿:“皇上昨天还在坤宁殿留宿。”
谢正清眉间闪上褶皱,却不过一瞬的时间。他说:“好就好。”顿了顿,他又说,“我来的路上听说皇上得了许多新人,你,没关系吗?”
道清无奈地笑了笑:“前朝距后宫不过几步路途,我竟不知多了这么多爱说话的人。”她竟没有否认。
“所以,你其实不好?”谢正清由始至终在意的,只是她好不好。
道清听他问话,惊觉自己的失态。她没想到,反而是在兄长面前,她没能忍住,没有假装到底。这段日子,他们之间生出的距离,怎会让她不心寒?她抬起头,看见他的眼里还有光,止不住地心颤。她以为她对他已经够狠心了,她以为他已经走了出来,可明明不是啊!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说:“皇上也不好做,内忧外患的。况且他的身世,你可听说过?”
谢正清听过一些零碎的话语,却不得具体。他说:“知的不多。”
“皇上从小在民间长大,说是皇族血脉,但难免有人质疑他血统的纯正。之所以没有人敢反,多半靠得是史系的根深蒂固和庞大枝丫。所以他比一般的皇上活得谨慎,活得累。”她说这话的时候,语带怜惜。
谢正清眼里的光暗了下来。他嘲笑自己,怎会又无端地产生了希冀?她眼里也有光,即便是现在的景况,那光仍旧不灭。可那光里永远没有他。他转了话题,说:“皇上让我进了枢密院,你怎的不和我提早打声招呼。你可知今日我在朝堂上呆愣了片刻,还是李公公催我谢恩。失礼得很啊!”
道清是不知的。她虽与皇上讨论过要物色位合适的人,培植他,让他成为能与史系相抗衡的人。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谢正清。她不愿意看他一直搅在自己的身边,如困兽一般。她故作镇定,问:“倒是我疏忽了,兄长若是不愿意,我来同皇上讲。”
“我怎会不愿意?”谢正清说,“这是你的家,你的国。我拼了命都会守着。”
原来是这样,皇上便是捉住了他这一软肋,知他定会尽忠到底。
道清想起一件事,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谢正清看惯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说:“你若有话就直说,在我面前不用憋着。”
“这些年你可遇见心仪的姑娘?你总不能一人孤独终老。”道清想说的原来是这个。如果能有另一个人住进他的心里,填了他心上的洞。他因她而得的病或许才会好。
正清只道她是急于想撇清与他的关系,以免了皇上的猜忌。他本已决定不再让她为难,便说:“征战多年,确实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忽略了,娘娘若是有合适的,当为我做媒。”
“今年采选,有好些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好女子,我已经替你看好了几位。”道清整个人轻松下来,想着他大约是想通了,决意放手。可她不知的是,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继续他的守护。比如此刻,他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眼目可及地陪着她。
谢家两兄妹相聚话家常,阎苏苏中途赶来凑热闹。她又做了一笼米漾糕,因为听说谢大人回了京城,她一定要他帮忙品鉴一番。这原本只是一个小插曲,谁也没有想到会演成一出大戏。
道清后来回忆起那日,只怪自己太不小心。大概是兄长来过的关系,她分了心。不然不会着了阎苏苏的道。
皇帝的后妃在,谢正清不好再多待。品完一块米漾糕,赞了几声就起身告辞。阎苏苏却不走。她又学了新菜式,是西湖醋鱼,硬要钻进坤宁殿的小厨房亲自做给皇后娘娘吃。白白的鱼身上一层平滑油亮的糖醋汁,看得人馋涎欲滴。道清正准备品尝,被一旁的碧云拦下。她说:“鱼是发物,娘娘的咳喘还未好透,还是不吃为好。”
阎苏苏嫌碧云多事,说:“吃几口有什么关系?你这个奴婢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况且娘娘不过几声咳,应该无大碍的。”
碧云恭恭敬敬福了一福,说:“娘娘是一国之后,后宫之主。身子自是要格外重视的。咳嗽不是什么大事,但久咳易伤肺,便成了大病。只怕到那时,阎娘娘还要回过头来责怪奴婢没有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阎苏苏心里烧得慌,这个碧云,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一开起口来能把人闷死。这话里话外,倒是定了她有意谋害皇后的身体似的。她于是愤愤地闷声一个人干完了整盘的西湖醋鱼。大约是吃得咸了,饭后她直叫口渴,喝了道清整壶的甘草茶。近来天气转凉,道清的咳喘又犯了。太医只开了些甘草,说煮茶吃就可以治咳。所以这段时间,她的屋里都泡着甘草茶。
阎苏苏自那日坤宁殿回去之后便生病了。太医看着像是中毒,可中的什么毒却辨不出来。阎苏苏躺在床上上吐下泻,昏昏沉沉,那模样好像小命就要被阎王收走。她即便病到如此地步,还不忘心心念念地叫着皇上,拉扯着皇上说离不开他。赵昀心急,命太医尽快查处阎婉容到底是吃了什么中的毒。
阎苏苏中毒前只去过坤宁殿。赵昀叫来阎苏苏的贴身侍婢叶儿问话。
“阎娘娘中毒前吃了什么?”
“只在坤宁殿和皇后娘娘用过一顿午膳。”
“既是一起用的午膳,吃的不都是一样的吗?怎么皇后娘娘没事?”
“都一样。不过皇后娘娘有些受凉咳嗽,所以阎娘娘做的西湖醋鱼皇后娘娘是没有吃的。”
“难道鱼有问题?不会啊,上桌的饭菜银针都是试过的。”赵昀想不明白,“她们就没再吃过别的东西了?”
叶儿思索了一阵,说:“没有了,午膳过后,阎娘娘喝了皇后娘娘的甘草茶就回了永福宫。”
一旁的太医似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鱼,甘草?”他突然抬起头问叶儿,“西湖醋鱼用的什么鱼?”
叶儿说:“这道菜原本是用草鱼做的。可皇后娘娘那儿只有鲤鱼,说只是肉质有些许差别,阎娘娘便用鲤鱼做了。”
太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赵昀说:“臣知道阎娘娘是吃什么中的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