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朝廷得到边报,金人将大举攻蜀。赵昀颁圣旨下去要史嵩之全力抗敌,史嵩之也是无法再拖延。孟珙与忠义军早已热血满腔,不等金人抵达城门,主动出击,打得金人毫无还手之力。短短时间迫降了邓、申二州,后又大败武仙于马镫山,继而攻克唐州,彻底切断了金哀宗意图入蜀的西逃之路。
眼见形势不妙,金哀宗又派遣使臣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南宋休战,并厚颜无耻乞求粮草支援以共同抗蒙。可惜为时已晚,金灭就在眼前,宋人不会傻到再次相信出尔反尔的金人。此时蒙人也派使臣向宋人借粮。只因连年征战,严重影响河北农业,蒙军得粮也益发困难。朝廷上下已是一心共同灭金,孟珙得命率二万忠义军,三十万石粮草至蔡州,与蒙古军一起攻城。
第二年春,宋军攻破南城,蒙古军攻破西城。蔡州城破,金哀宗在绝望中上吊自尽。大金国灭,共建国一百一十九年。孟珙所率宋军及忠义军在这场战争中可谓所向披靡,使得两淮全境收复,但最大的功劳却是得到了金帝的尸体。宋廷以金帝尸体在临安祭祖,并以俘获的金国宰相张天纲等人行献俘礼,以报靖康之耻,南宋朝野被压抑了百余年的精神总算为之一振。
这是大宋全民的大胜,也是史嵩之的大胜。他作为最高将领在这场战争中的功劳无人可及的。他在联蒙一事上开通言路,又收编了忠义军,还洗血了靖康之耻,他在朝中的地位已经不可动摇。
因为宋军还要趁势收复河南东西南三京等原北宋领土,赵昀就地封赏了孟珙,并命他继续率军北上,只招了史嵩之,谢正清回京述职。他们一路得到英雄般的礼遇。谢正清无奈地看着史嵩之一路昂首阔步,感叹这世上唯有脸皮够厚之人才是真的所向披靡。不过郁闷归郁闷,即将能见到道清的喜悦,瞬间覆盖了所有。
这夜,赵昀留宿坤宁殿。道清突然觉得他留下来只是一种对她的褒奖。毕竟灭金的功劳,她的兄长也有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了上句就没有下句,勉勉强强撑到就寝的时间。天刚微亮,赵昀就起身了。道清也不敢多睡,起身为他披上外衣。清晨时分,更深露重,极易着凉。赵昀冷了一夜的心也伴随着道清的这一动作稍稍回暖。他忍不住抚上还留在双肩的她的手,手心中传来凉意:“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略有皱眉地回望身后人儿。
道清一夜未眠,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气色看起来都不好。赵昀的心尖被触动,他转过身将她揽进怀中,那小小的身形在他怀中单薄得紧,似乎只要稍稍一用力,那个易碎的人儿就会支离破碎。道清在他怀中任由他抱着,赵昀没有等来她的玉臂环上他的腰际。道清在他面前益发小心,束手束脚。
“道清,你总是这样知道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你果然适合做这大宋的皇后。”赵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含着丝丝苦味。他在阎氏处留宿多日,他不是不想念道清,可阎氏撒娇耍赖就是不放他走。他竟然吃了这一套。反倒是道清这位皇后,这期间竟从未派人来请过他。他终于厚了脸皮来看她,不想在这里受到的待遇与阎氏给他的天差地别。
道清听得出里面的滋味,她回说:“如果可以,臣妾情愿与皇上是一对平民夫妻。”
赵昀心湖泛起微波,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愿意离开现下他拥有的一切。他又生了闷气,不过是因为道清轻而易举让他认识到了自己。他推开怀中的人,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对她说:“你兄长今日便能抵达京城,你们分开多年,终于又能见面了。”
皇上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怒无常?道清分辨不清了。好多事情都渐渐不同了,道清茫然地目送赵昀的背影离去,这个皇宫让她觉出孤独。
早朝的时候,史嵩之与谢正清都赶到了。皇上让人宣了圣旨,封了一票人,也撤了一帮人。赵昀没有信错郑清之,虽说他一直与史弥远一流,但他有自己的底线。且当初拥立有功,又是赵昀老师,对待郑清之,赵昀并不像对待史弥远般步步设防。
前几日,他与郑清之分析了朝中局势,觉得要一把撬动史系人员没有可能,不如升一批打一批,让他们自己乱了阵脚,互相猜忌。赵昀改年号为端平,追封史弥远为卫王,谥忠献。在班群臣对皇上刮目相看,他明里追封了史弥远,还赐了谥号,可熟悉前朝之事的人都知道,所赐谥号与秦桧相同。皇上到底知不知道,谁的心中都装着自己的论断。只是谁都不知皇上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谁都不敢妄自揣测。大家便如约定好了般装聋作哑,各怀心思。
赵昀借着灭金的这场大战役,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找了由头撤下了史弥远不少旧人。但是他留下了郑清之和史嵩之。他们是史系重臣,只要在位就能压下不少动乱。特别是史嵩之,赵昀封了他参知政事,位同副相。史嵩之满面春光,离左相之位只差一步之遥,他必会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安抚好他手下的人。赵昀当然没有忘记谢正清,将他安排进了枢密院掌管军政。这一决定史嵩之吃惊,谢正清同样吃惊。如此这般的当着众臣面将他越级提升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况且孟珙与忠义军都与他交情匪浅,他转眼成了史嵩之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出所料,离朝的时候,史嵩之及史系党羽看谢正清的目光飞刀阵阵。平白的冒出尖,此人还是当朝皇后亲兄,明摆着是要与史嵩之争夺左相之位。谢正清只觉得此番回京反比边境更加凶险,刻刻如芒刺在背。他分明觉得这个朝廷,与从前不同了。只是他一时分不清,这不同出自哪里。他低头走路意欲避开锋芒,面前有人伸手拦下他,他抬头一看,是李德贵。
“公公何事?”谢正清问。
“皇上念你灭金有功,特允你进宫探望皇后娘娘。”
他没有推脱。
不知有多少次,谢正清觉得自己不会再回到临安。蜀地多战事,他随时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临安的宫殿没有变化,时光飞逝改变的不过是人的外貌和内心。谢正清不由得想到道清,他想看见她,想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