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昀说这段时间我们少见面的话是骗人的。因为不是少见面,也不是一段时间,而是漫长时间里避而不见。道清总说将一切交给时间,其实她也在躲避。
早晨的时候,碧云送了一碗云吞进来,明明已经提醒过她,这云吞是刚刚出锅的,小心烫嘴。道清还是木偶般地直接往嘴里送,自然是被烫到了,舌头又痛又麻。碧云赶紧跪下来,请罪道:“都是奴婢的错,请娘娘恕罪。”、
道清捂着嘴“咝”了几声,让她起身,说:“你已经提醒过我要小心烫了,是我自己的问题。”她的失魂症好像很久了,许多的话经过耳边,到不了心里,也记不住事情。
碧云自来了坤宁殿,少说话也少做事,除非必要,能避就避。她不认为一个女人,失了孩子,失了丈夫的心,还能做到宽容大度。但她到底是人,有眼睛,有耳朵,有感觉。皇后殿里的温度远比贾妃那里暖和,冰山也会慢慢融了。她今天难得开口:“如果娘娘愿意说,奴婢就在这里静静的听。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道清有一瞬间的晃神,若非碧云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庞和冰冷的语调,她会以为是沈秋云回来了。此时怜儿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听说蒙古人打进了沔州,皇上想让谢大人就地任了议和使去和蒙古人谈判,可史丞相却在早朝上公然反对,要让史嵩之大人去。蒙古人只给三天时间,史嵩之大人哪里够时间赶过去。唉,真是误国误民的一家人!最可怜的还是谢大人,议和使若不能按时赶到,谢大人不就........唉”
怜儿心直口快,噼里啪啦一大通,听见什么就说什么。碧云皱了眉,说她:“纵观整个皇宫,只有坤宁殿里,你才能活下去。”
怜儿挑了眉:“你什么意思?”
碧云瞥了她一眼,边说话边往外走:“字面意思。理解不了就不用理解了,反正你也不是靠脑子活到现在的。”
“你你你!”怜儿气得跳脚,指着她离去的背影和道清告状,“娘娘你看她,给了几分颜色还真开起染坊来。”
道清本来心中郁结的,加上怜儿来报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正是愁烦。可看见她两人拌嘴心里却神奇地松开了一些。她们两个,一冷一热,在她面前,却是最诚挚的模样。碧云原本就不是爱笑之人,她伪装了太久。
“碧云说得不错!朝廷的事哪容你在后宫多嘴多舌。再者你不顾及我的身子,好的坏的乱说一通,不知道挑拣一番,也不管我听了受不受得了。你说我要不要罚罚你,让你长长记性?”
“娘娘,碧云给您吃了什么迷魂药?您竟然帮她不帮我?”怜儿很是生气,小脸蛋都涨得通红。道清越发觉得好玩,她珍惜这个。
道清想起怜儿刚才说的话,嘱咐她偷偷将夏中原找来。怜儿突然小脸一红,嘟囔道:“娘娘找夏中原做什么?”
道清初时还没觉出什么,解释道:“我要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肯定还是不想见我。我若改找荣王,这宫里唇舌多,叔嫂私下见面,荣王会难做人。所以让夏中原悄悄来一趟,帮忙带些话给他们。你怎么,”话未说完,突然脑中一闪,道清看向一旁低头的怜儿,那脸上的红云藏不住,那嘴角的小笑容里有明显的愉悦。她突然醒悟到,怜儿今年已是二八年华,若还在民间,早就做了他人妇了。她心里又一酸,这世上的人和事,她能留住的能有多少?但她无法得着的,还是希望怜儿能比她幸运。
怜儿蹦蹦跳跳地去办事,迎面遇上又进门来的碧云,居然都没有甩脸色。碧云端了一碗蜂蜜水递给道清:“娘娘含一口在嘴里吧,能缓解疼痛。”
道清接了过来,问道:“你比怜儿要大吧,今年二九还是双十?”
碧云回:“不管二九还是双十,怜儿的心思奴婢是没有的。”
道清笑起来:“你的心呀,细得和针一样,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遣使议和的事情,史弥远不断发力,不等皇上颁下圣旨,已命史嵩之打点行装,趁早出发。赵昀正在发愁间,与芮上了门。
“皇兄愁烦的还是议和使一事?”与芮问。
赵昀无奈地点头。
“皇兄就让他去好了。”与芮突然说。
赵昀脸色更愁苦:“朕又能如何?那史嵩之估计都已经在路上了!朕这个皇上做得憋屈!手下的大臣没有诏书都敢私自行动了!”
“史相爷是急了!”与芮又扔出一句。
“你什么意思?”赵昀这才发现与芮今日的不同。
“史相爷与皇上不是明里暗里较劲较了多少年,可哪次不是等皇上点了头才会有所行动?他是跋扈,可他自始自终只想做权臣却没有谋逆之心。这次的事情做得出格,不过是因为他着急了。”与芮说。
“他急什么?”赵昀问。
“人都有寿数,他身子不好有段时间了,只怕这次鬼门关前不一定能绕得回来。”与芮说。
“他前阵子身子不好,吃了好长时间汤药朕是知道的。可他最近在朝堂上,面色也好,中气也足,半点没显出病态。”赵昀说。
“所以是我们被他瞒骗了许久。他知自己的身子已如强弩之末,所以现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作身后的部署。蒙人有求于我们,他们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借道宋境,便能为对金之战保留实力。他们的内心并非想武力假道。所以此次蒙金和谈,宋人虽不能阻止假道之行,却能最大限度为大宋在谈判中谋得利益。这天大的功劳,史相爷怎会假手于人?他自然是要扶持他的好侄儿史嵩之。在史弥远之后,只怕大宋又要出一个史相爷。”
赵昀眉间舒展了一些,但又皱了回来:“史嵩之怎能和史弥远相比?他更是连谢正清都比不上,朕怎能放心将如此重大的任务交到他的手中?”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史嵩之在朝中再有权势靠山,去了沔州他还能怎么折腾?谢正清在沔州多年,要制制他还不是易事?皇上就下了诏书吧,任史嵩之做了议和使,让史相爷呢心里也痛快些。讲到底,他对我们还是有些许恩情的,便当作是报恩,也能让我们落了心里舒坦。至于史嵩之,皇上可密信谢正清,不让他在和谈中一手遮天便是了。旁人以为皇上失了面子,可我们心里清楚,皇上的时代不是正要开始吗?”
赵昀听着听着,脸上乌云一扫而尽,他刚想好好地夸赞与芮,却转念一想问道:“这话是有人教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