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贾惠儿要被人拖走,道清却走了出来。
“不关贾妃的事,皇上不要迁怒于她。”屋外这么大的响动,道清怎会听不见。她即便身体虚弱,这一整场戏码听下来,心里也明白了大半。那日太医诊出她有了身孕的同时也告知了她和太后,皇后体寒,这孩子只怕过不了百日。太后不过是想替自己找个替罪羊。
道清的话自然引来太后的怒目:“皇后病得不轻,神志都模糊了是吗?老身是在帮你。”太后在“帮你”二字上落了重音。道清点点头,表示明白。但明白归明白,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道清说:“我也是生了半辈子病的人,久病成良医,对于中草药还是有点认识的。就这点剂量的藏红花,不足以使我落胎。”若不是赵昀在场,太后真想让人将道清关进房门,免得她不知好歹。当众承认自己身子不济,保不住孩子。她的后位岌岌可危。
“做了就是做了。你管他结果是什么,出发点总是恶毒的。”太后希望道清听劝,就此收手。但是道清是真的不想领这个情了。
“我未入宫前就生了好久的病,大家都是知道的。那时候满以为是热毒所致,几年中服下的寒凉药物不在少数。那时候年纪小,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只想着好,却败了身子。我知道自己体内寒毒厉害,这孩子我原本就带不了多久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子孙缘浅,又何必迁怒他人。”道清气虚体弱,说这段话竟是断断续续花了好久。
“你一早就知道?”赵昀忘记去顾及道清支撑不知的身体,只问出这一句。道清缓缓点头,他的心也泛滥成一片苦海。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赵昀苦笑着重复同样的话,居然笑出眼泪,“朕果然是这天下最可笑的傻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能。罢了,这些事你们自己处理吧,朕走,把你们的天地还给你们!”
赵昀真的走了,丢下一切不管不顾。那身影走得踉跄,疼痛了道清的心。太后将道清拉至屋内,低声训斥:“你别仗着刚失了孩子,老身就不敢责骂你!老身辛苦筹谋一切,为的还不是你的以后?如今有人送上门做替死鬼,是你亲手毁了一盘好棋!”
“太后的苦心,道清是要辜负了。臣妾只是希望孩子能清清爽爽地走。臣妾已经没有能力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他背负着本不该他背负的债而离开。”
太后到底女子,也软了心,怜她道:“你可知你过了这次,再有身孕的可能微乎其微?你放过他人便是害了你自己。往后的日子,你在这宫中要怎么过下去?”
道清红了眼眶:“即便没了贾氏,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某某氏。臣妾还能防一辈子?这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活得无愧于心吧,有朝一日还能大大方方地去见我苦命的孩子。它是如此纯洁,从未沾染世俗的尘埃。”
太后长叹一声:“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苦的甜的都只能自己慢慢受,所有的结果也只能自己扛。老身老了,也护不住你多久,你好自为之吧!皇上那儿,该低头就去低个头,从此以后他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屋外,贾惠儿和碧云还在跪着。贾惠儿今日受了太多的冲击,居然没有歇斯底里。她茫然地问碧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恨我?”
碧云眼见一切功败垂成,索性摊开来说:“有很久了吧,久到记不清时间,也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情开始。只是一点一滴,这恨就积聚了下来。”
“你竟然从未表露出来。”贾惠儿也不知是怪自己心大还是怨碧云藏得深。
“奴婢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胳膊哪能拧过大腿,咬牙忍着呗!娘娘应该是天生大富大贵的命,这样的机会奴婢都扳不到你,也只能怨自己福薄命贱。”
“我自认为对你不薄,将你当作心腹对待,怎么会?”贾惠儿转为喃喃自语,她今日所受最大的打击来自碧云。
“便是娘娘的那些自以为,害苦了奴婢。你以为服侍你会好过在柴房干粗重活?你以为那马夫就不是真心待我?你以为带我入宫是给我锦绣前程?你唯一待我好的一次,是不让你那个混混兄弟收了我做通房。可你真是为我好吗?不是!你是不想我拖累你兄弟的前程。你从不知道,我无时无刻不想从你身边逃跑。你口口声声对我好,却将你最暴虐的脾气,最丑陋的脸庞赤裸裸呈现在我的面前,你为什么觉得我就应该忍受?你怎知我就能接受?我讨厌你打骂人的表情,我讨厌你算计人的眼神,我讨厌你自以为是的模样,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碧云吐了一大堆,但心里的怨好像还是吐不尽。她看一眼贾惠儿,突然笑起来:“娘娘想打想骂赶紧招呼上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奴婢做出这种背主的事情,死十次都是不够的了。”
贾惠儿愣愣地看着碧云,她以为自己会如平常一般,冲上去将碧云撕个粉碎,结果居然没有。
太后和道清自屋内走出,太后准备回去了,她对道清说:“皇后,这事你自己处理吧,老身也不插手了。”道清都能退,她何必苦苦相逼。万事万物皆有它自己的造化。
道清放了贾惠儿回去,只留下了碧云。她对碧云说:“从此,你就跟着我吧!”
碧云不以为这是好意,说:“娘娘使的又是什么招数?将奴婢留在您的身边莫不是为了制衡贵妃娘娘吧!她做过的事,奴婢的确一清二楚。只是娘娘今日又为何轻易放了她回去?是觉得今日这痛手下得还不够彻底吗?娘娘的戏法,碧云看不懂。大约您的手段和贵妃娘娘相比,是有过之而不及的。”
人被伤得久了,大约就对着世界生出了无尽的怕。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善良的,哪里都藏着伤人的针。
道清也不辩驳,说:“我不是圣人,也并非没有狭隘的心思,你我就当各取所需。左右你也无处可去,留在我这儿至少能保住性命。我身边的沈秋云已经离开许久,她的位置一直空缺着,你来抵她。”
碧云不可思议状,怜儿愤愤不平。她曾是贾妃身边的人,又是个背主的奴才,凭什么能顶替秋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