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清身上发生的事情,谢正清都尽可能摸得清清楚楚,他详详细细说给沈秋云听,他问:“你说道清是不是刺激受多了,怎么能把贾惠儿的人留在身边?这该有多危险?”
沈秋云说:“不是的。”
她的愁烦并不来自道清收了碧云这件事,她告诉谢正清:“娘娘心善,她要碧云哪里是为自己,是为了她,为了让她能活。人心都是肉长的,希望碧云有一天能明白她的苦心。现在重要的问题不是碧云,是皇上。娘娘这次是犯了傻了,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她都得告诉皇上。皇上这次被瞒得好苦,他若是在意娘娘和他的孩子,只怕娘娘已经伤了皇上的心了。我最担心的是,这人心伤着伤着就会隔远了。”
谢正清说:“是的。”
秋云猜测的一点不错。皇上这回不是怨,不是恨,是真的伤了心了。道清听了太后的话,即便自己身子依然弱得不像样,仍然坚持着去见了赵昀。赵昀倒是没拦着门不让进,有些话他也是不吐不快。
赵昀硬逼着自己不看道清,怕自己看了她的病容,心肠又软了。他侧着脸问她:“朕在你眼里是如此不可信赖吗?连有了身孕这样的大事都要瞒着朕?”
道清说:“臣妾明知他只是来陪臣妾一段路途,臣妾明知我没有能力留住他,那这段路途中臣妾与他相伴所产生的情感,以及他离去时候臣妾所需要付出的加倍的伤痛就由臣妾一个人来受就好了。”
赵昀冷笑:“你的意思都是为朕好咯?”
道清想说“是”,但说不出口。
赵昀见她语塞,更加气恼:“连贾惠儿都知道的事,朕却不知道。你和太后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瞒的只是朕一个人,要利用的也只是朕一个人!只为了对付贾惠儿?”
道清想说“不是”。但借题发挥也是实情,她脱不了干系。
“你为什么不说话?没话说了对不对?”赵昀转过去看她,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他的心急剧抽痛起来。可他也仿佛看见一个小生命,独独属于他们的小生命在她手中流失。他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刺入手掌,“你早就知道孩子保不住。可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有问过我吗?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凭什么剥夺朕能与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管是悲的喜的,你们是有回忆了,那朕的呢?你如此狠心,切断朕和他的一切联系,连半点回忆都不留给朕!”
道清突然发现,这次确实是自己做错了。她以为是保护,其实是伤害。她想说“对不起”。话没出口,却听赵昀说:“你回去吧,朕想静静。理智告诉朕,这不能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可朕心里却始终接受不了。这段时间,我们少见面吧,免得出口的都是伤人的话,会让你我陷入不能回头的境地。”
赵昀的话没有错,还为他们留了一线。所以她该感激吧?可她情愿他对她破口大骂,甚至抓着她的双肩将她摇得晕头转向。可他只是隐忍地,淡淡地遣她离开。身心的双重痛苦,让她瘫软在地。她闭上双眼之前,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下坠,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道清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坤宁殿中。赵昀果然说到做到,即便道清坐着小月子,他竟是一次都没有来。她从怜儿口中得知,那日她在他面前晕倒,也是李德贵送她回来的,皇上没有露面。怜儿怪皇上心狠,道清却说:他的心是我浇冷的,一切留给时间来治愈吧!
谢正清惊异于秋云对道清和皇上的了解。他叹道:“道清身边没了你,是她的大损失。”
秋云说:“不管少了谁,日子终究还会过下去。娘娘身边走了我,还会有另外的人来的。”
谢正清才想起秋云来的正题,说:“你那个另外的人呢?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次来沔州定是找我有话说。怎么,拐了我南方的女子,他个北方汉子倒藏在你身后扭捏起来了?”
秋云脸上闪过一阵怒色:“什么拐不拐的,我不过是从南方的奴婢做到了北方的奴婢,都是伺候人的活,没什么不同。”
谢正清明了,这两人是闹了矛盾了。
隔日耶律楚材终于寻来,谢正清忍不住揶揄他:“舍不得媳妇套不着狼。这是耶律兄刚学的招数?你也不怕我把沈秋云拐回大宋。”
耶律楚材红了脸:“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她又是什么?”谢正清护短的毛刺张了开来,疾言厉色。
“我会理清楚的,贤弟请放心。总不会亏待了她。”耶律楚材说了软话,谢正清也不再强逼,遂转入正题。
“自去年始,蒙金战势逆转,不瞒耶律兄,金人已经来找过我,希望联合宋朝川陕兵力将你们赶回蒙古。我想着,大约你也快来了。”谢正清料事如神。
“金人竟如此反复无常。前日还想着侵占你们的土地以填补被蒙古掠夺的城池,今日还有脸面来请求你们做盟军?”
“耶律兄怎么不问问我是如何回答他们的?”
“你的答案我大概能猜测一二。”
“哦?”谢正清被提起了兴趣,“说说看。”
“你们怎会与虎谋皮?宋金几代仇怨,结盟的首要条件是相互信任,你们这一步远远达不到。即便勉强联军,只怕最终是自乱阵脚,演变成窝里斗法。”
“金国是虎,你们就不是狼了?”
耶律楚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且问你,若我们集中兵力攻打你宋境,金国可会来帮手?”
谢正清细听下去。
耶律楚材继续说:“你们的心思都是一样,哪方落了难互相都不会伸出援手,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好情况。趁现在你们还能掌握主动权,与蒙古协商最大的自身利益才是上策。珍惜机会,为自己求得半分转圜余地。”
蜀地防线本是固若金汤,可蜀帅桂如渊对蒙态度却是处处退让,想让他守住边关防线根本是空谈。耶律楚材说的话,谢正清不是不明白。可自郑损败逃的“丁亥之变”后,反对和蒙成了当时的民心所向,他说:“放你们进蜀,百姓不会同意,定会拼死一搏!”
抗击外侮的民间力量楚材见识过,他感叹说:“若你们的将相也和百姓一样,宋当无人可敌。只可惜......”
两人皆是摇头叹息。谢正清心头也在彷徨,万一战事发生,只怕百姓损伤最重。他答应楚材会与朝廷商量,然后又关照他说:金人也定能料到蒙古会遣使入宋,而且此地紧邻金境,万事还是小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