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云离开数月之后,赵昀与道清和好如初。
恰逢刚刚入秋,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赵昀怜她一时之间失了两位至亲好友,决定带她外出散心。
赵昀问她想去哪里?她说她想临海了。
赵昀问她为何是临海?她说那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道清原以为皇上出宫总要做上几十日的准备,哪知才过两日,赵昀就将她塞进一辆马车里。
道清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赵昀答:“临海啊!”
道清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她环顾四周,只有她和皇上,外加怜儿和夏中原。夏中原才从蜀地回来没多久,还未休息妥当又要出发。李德贵被安排在宫中替赵昀作掩护。李德贵也是心慌,不停问皇上何时能回,只怕自己没那本事。若被太后和相爷知道皇上私自出宫了几日,他的老命也到了头了。
赵昀说:“太后痴念佛经,相爷对付着朝政。朕连着一段时间没上朝,也没见人,他们应该习惯了。临海与京城不远,不过几日功夫,朕信你一定能办得妥帖。”
赵昀甩甩屁股走人,李德贵是欲哭无泪。皇上身边的差事果然不好当。
道清有些担心:“只这几个人,会不会不安全?”
赵昀说:“且当我们是对平民夫妻。出趟门是常事,一般家庭随从也不过两三,怎会不安全?”
马车是荣王府的,出入大内是易事。赵昀和道清坐马车内,听着马蹄踢踏,不一会儿便出了城门。
余天赐的姑母张氏早已搬离了临海。自赵昀登基后,史弥远便差余天赐给了张氏一大笔钱,让她去了别处安家。从此,皇上在临海待过的往事便不再有人知晓。
张氏的宅子空着,他们到了临海之后便入住了进去。宅子虽久无住人的痕迹,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定是有人在他们来之前先安排好了一切。道清问赵昀,这些都是谁布置的。赵昀说了一个名字。
道清愣了半晌,又问:“怎会是他?”
赵昀说:“那日你与我说,人有寿数,哪能赢过天?这个道理他恰好也懂。”
怜儿这次回临海,比道清还要开心。她无人说话,所以即便是夏中原这个寡言少语的人,她也拉着说了不少的话。
“你知道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是我却从没见过我的爹娘。我不怨他们,他们一定是生活得艰难,才将我卖了。我感谢他们,因为他们将我卖给了谢家,我才能遇见娘娘,遇见秋云姐姐。她们待我最最好了,从来不把我当丫头,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会留给我。”怜儿眼眶内湿湿润润的,闪着珠光,可她的嘴角是笑着的,她指着远处那一座桥,说,“那时候,张婆婆常在桥下卖米漾糕。娘娘和我都爱吃。张婆婆每日天刚亮就出来摆摊,又很早收摊。早上,家中的活计有许多,我总是赶不及去买。大公子人好,对娘娘也好,只要有机会便去买了给娘娘吃,娘娘就分我一点。那时候虽苦,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怜儿作势对着空气咬了一口,满脸陶醉:“软软糯糯,好甜好香!”
她永远像个孩子,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介意夏中原是皇上贴身的人。口无遮拦地说着谢大人对皇后娘娘种种的好。
怜儿说着说着,忽地叹了口气,转过脸对着夏中原说:“也不知那张婆婆是否还在桥下卖糕。若还能遇上她,我买一些请你尝尝好吗?”
她的笑容很亮,照得夏中原心里很暖。
晚上的时候,夏中原找到赵昀,说他听怜儿说娘娘爱吃米漾糕,他明日一早想出门去买,是否可以?赵昀当然同意,还夸他这回出来居然主动了许多。
虽然是秋季凉爽的早晨,夏中原回来的时候居然满头大汗。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打开后是几块米漾糕。他极少展露笑容,今日居然很是开心。他递给怜儿,说:“那张婆婆还在,米漾糕的摊子也还在。不过她年纪大了,糕点做的就没有从前多。幸好我起得早,排在队伍的前头,要不然被人哄抢一空,我是连渣都买不到了!”
怜儿接过他手中的米漾糕,还热乎着,他应是跑了一路。他极少说话,今日却说了一串,显得很急。怜儿看着他说:“你应该多多说话,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吗?”
夏中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他就快喘不上气气。他最近大约是练习地少了,体力居然下降这么多,才跑了这么几步,就气喘吁吁,脸红胸闷。
怜儿转身要走。夏中原在她身后说了一句:“我买的多,你也吃一块。”怜儿又转了身回来。
一块米香四溢的软糕被塞进了夏中原嘴里。怜儿嘻嘻哈哈,笑说:“既然买得多,你也尝一尝,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味道可还行?”
夏中原慌乱点头。
道清并不知道今日能吃上米漾糕。她喜悦的样子让赵昀看了十分满意。夏中原,该记上大大的一功!
道清一边吃着米漾糕一边和赵昀说:“我们一起去桥边走走好不好?”
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那时他们都还青葱年少。他抱着她,对她说:别怕,我护着你。
只这一句,便让她一生一世,情难自禁。
水菜桥依然是这座小镇最热闹的地方。道清怕见到熟人,面纱遮了半张脸。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有些拘谨。赵昀大大方方将她箍在胸前,在她耳边说:“我都与你说了,我们就是普通的民间夫妻,今日就做些普通夫妻该做的事。”
普通夫妻会做些什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遇着节日了,便上街晃悠一圈。今日就是他们的节日。
临海虽说是小镇,可毕竟畿辅之地,与京城相比并不逊色多少。从街市的这头走到那头也是耗了半日工夫。街角有艺人在卖艺,几头驴子随着鼓声踢踏起舞。道清拉着赵昀就往人群里挤,他们左钻右钻地竟让将夏中原和怜儿抛在了脑后。赵昀瞧见道清的模样,笑了起来。道清转头问他笑什么?赵昀说:“我想起芮弟,那时候他也是见了这驴子跳柘枝舞,便不管不顾地钻进人群中,但他不如你,你还知道死死拉着我的手。”
“你也见过?”道清问,“我在临海住了多年,期间也只见过一次?你是何时何地看过?”
“何时何地?”赵昀思索一阵,“也在此处啊,和芮弟一起。”
道清停下脚步,回过身。赵昀来不及收住脚步,道清便撞在了他的怀里。旁边有一小男孩喊着他的兄长:“大哥,快来!这驴子会跳舞,好有趣!”稚嫩的声音,一如当年的芮弟。
时光真的可以回转,转到那日那刻。有一个戴着灰色斗篷的少女,也撞进过他的怀里。
原来是你,原来是我。原来缘分丝丝牵引,让我们擦肩,也让我们最终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