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再醒来时,捂着脑袋直皱眉。坐在床上想了想,才明白昨日阿牛叔让她驱寒的恐怕是酒。一低头瞅见身上干净的衣服,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回来的。
这烧水的婆子特地来叫她,她见了林厨娘才知那阿牛叔心太大,昨天一回厨房就被训斥了,林厨娘急忙寻了过去才好歹没出事。
这风波算是过去了,锦瑟接着学水,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湖水不像刚开始那么冷了,阿牛叔不敢再给她喝酒,让她自己备了姜汤才没生病。当然,这对她来说是过去了,对那三公子,却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的难受。当日回去身上的衣服就被他编了理由圆过去了,但旁人不知不代表这种奇耻大辱不存在,一想起来就想冲过去打死那丫头,林言琤藏在柳树上,便一直按压着不顾一切冲出去踹死她的念头。他这一段时间一下学便在此地蹲守,脑子里冒出一个个下场极惨的死法,还得是那种神不知鬼不觉的。要是这死丫头是自己院子里的就好了,这个念头一出,怎么也止不住。
如此危险的人物出没在四周,锦瑟表示很无辜,她从荷塘爬上来,伏在地上干呕,鼻子耳朵里全是污水,脑子一阵阵刺痛,喝进去的水已经吐不出来了,只是那种味道让身体排斥,阿牛叔这次没有下水,帮她拍着背顺气:“木丫头感觉如何?这水里淤泥太多了,学着才会这么受罪。”
锦瑟缓了过来,说不出话,只摇摇头,头发里夹杂着惨败腐烂的荷叶,整个人也散发出一股子水腥气,在碧波荡漾的荷塘边仿佛一块破布。
“小姐,石凳上凉,奴婢还是让人送个软垫吧。”通向荷塘的鹅卵石小径上,四个俏丽的丫鬟手中各自捧着木琴,茶具,点心,簇拥着一个穿白裙的小姑娘,缓缓而来。
那姑娘看身形约莫八岁,鹅蛋脸,远山眉,手拢在身前端端正正,面容中带着一丝稚气,被淡淡的口脂冲淡,小小年纪已有了倾城之姿,正是府中的二小姐林嫣然。今日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她起了兴致要在湖心亭熟练前些日子刚学的《篁音》,意境想来也是不差的。
见二小姐颔首,白芍连忙冲后面的一个丫鬟开口:“红樱,你快回去把那个绣荷叶的软垫拿来,要快!”叫红樱的丫鬟立即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另一个略小的丫鬟,快步退去。
荷塘外围种了一圈柳树,再向外纵横的鹅卵石小径将牡丹,芍药,月季,海棠并长青柏,四季青一等扶疏花木分割开来。并不能看见远处人影,待到锦瑟两人反应过来时,竟来不及避去。
闺阁中娇娇的小姐,企是他们这等人能冲撞的,阿牛叔赶紧拉着锦瑟,尽量远远跪下,头埋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嫣然迤逦而来,乍一见前方跪着的两个人这幅身形,皱皱眉头。白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护住主子,厉喝道:“大胆!”
阿牛叔一听,心都颤了,伏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却不敢说话,只偷偷用手扯扯锦瑟。锦瑟本来还有些晕乎,这一声入耳,人瞬间清醒了,跟着磕头认罪:“二小姐恕罪!”
此时她的形象说不上的邋遢,浑身湿漉漉的不说,头发都是胡乱黏在脸上的,上面也不知挂了什么脏兮兮的,浑身更是隐约散发出一股子水腥味。
林嫣然向一旁退了两步,想往前走,又委实无法容忍府中下人如此不成体统,吩咐白芍的声音都加了丝不悦:“白芍,问清楚。”带了另外两个丫鬟向湖心亭而去。
经过身边时,锦瑟分明闻见一阵淡雅的花香,随着一截纷飞的裙裾飘然而去。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她,耳边仿佛又响起初入府她背诵的那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线一柱思华年。”
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远,白芍也退后两步,手里还端着茶点,神色里显出一丝不耐,“你们是哪里伺候的。”
阿牛叔这才敢开口,“回姑娘的话,小的是厨房的李阿牛,这是烧水的木丫头。“
还不等白芍继续问下去,锦瑟又猛然磕起了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阿牛叔是厨房张管事指派下来教奴婢凫水的。大总管吩咐要几个丫头学凫水,春日里好给主子们摘个莲花莲藕,不想冲撞了二小姐,还请姑娘饶过奴婢这次。“
阿牛叔赶紧跟着喊饶命。
白芍的火气也是一顿,她虽是小姐的一等丫鬟,但大总管可不是她能置噱的,一跺脚让他们两个跪好了,自去向小姐禀告。
林嫣然此刻已经坐在了湖心亭中调琴试音,白薰在一旁焚香,幽幽袅袅的香味正至散开,白芍行了过来,福一福,摆了茶点,将那二人的情况说了。
林嫣然还只是个八岁的孩童,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也才十一二岁的模样,虽被调教得知书识礼,骨子里也还是个孩子。府中大总管是爹爹身边最倚重的帮手,分量极重,连亲娘对其都是客客气气,他吩咐下来的事情,也是不好扫面子的。但一想到那丫头那副......样子,什么弹琴的兴致都被煞了个干干净净。
她在这里未开口,两个大丫鬟也猜到小姐的心思。打小伺候的,看一眼神情就什么都知道了。
”小姐,大总管如此安排怕是为了小主子们的安危,不如小惩大诫,也是全了大家的面子。“白薰略一沉吟,建议。
”小惩?如何小惩?那丫头那个鬼样子冲撞了小姐,万一小姐受惊了怎么办?她担待得起吗?这事岂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算了?“白芍不忿,连带着看白薰也没有好脸色。
白薰瞪了她一眼,”这事是大总管吩咐的,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罚的重了,传出去,叫不明事理的听了还以为咱们小姐对大总管有意见呢。“
白芍不甘示弱回瞪回去,”咱们小姐是万金之躯,大不了只将那丫头打上二三十板子,发卖出去,谅底下人也不敢乱嚼舌根子。“
林嫣然被她们吵得头疼,看着面前的琴一阵心烦,”好了,都别吵了。“
那边锦瑟和阿牛叔还在地上跪着,锦瑟被冻得脸都白了,瑟瑟发抖,阿牛叔以为她是被吓的,自己也吓得不轻。哪里知道锦瑟其实并不担心,先不说这事儿本来就是大总管交代下来的,就是这府中各位主子的性子,她也没听说又多么难伺候的。
不待多想,白芍便返了回来,离两人两步远就停下了,”算你们两个运气好,碰到的是我们小姐:“这话一出,阿牛叔明显松了口气,“小姐说了,这次就饶了你们。但这小丫头,一副鬼样子不赶紧回去收拾,反而在这里逗留,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要吓一吓小姐的?天知道我们小姐年后刚病了一场,你是何居心?自己去思过堂领十板子!”
白芍说完,扭头就走,看都不看地上跪着的两人。
锦瑟恭恭敬敬磕头。
“谢二小姐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