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入二小姐揽华院,三公子归云院的人选已然定下,果真没有她的名字。自那日见识到那两人互相的神色后,锦瑟倒也不觉得留下来有什么不好的。林厨娘终于托着大总管的关系,将林小枫安排进了揽华院,虽是传话跑腿的小厮,但在二小姐的院中可是独一份的荣耀。
“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呢。”
“这命啊,都是定的,不是你的,抢都抢不过来。”
大家都欢欢喜喜当个热闹看,厨房里众人看见她,神色也都带着莫名。后半夜基本上很少有主子叫水,锦瑟添上足够的柴,温着火,蹲在地上划字,突然有一滴水珠打在新写的“揽”字上,一滴,又一滴,再一滴,三个字写完,立刻模糊不清了。她站起来,从外面的水井中打上一盆冰凉的,带着夜晚寒气的水进来,脱掉鞋子,袜子,慢慢站在里面。那寒意顺着脚底板蔓延,过双腿,过腰腹,埋进心里,脑子里,眼睛里。
她太浮躁了,被别人的热闹搅到了节奏,去奢望一些还不切实际的东西。要忍得,要舍得,要一点一点付出努力。可是......眼泪总是最无用的东西,但偶尔悄无人知地默默地还是会掉下来。
一炷香时间后,她平静了心情,擦干净脚,穿上鞋袜,倒掉水,缓缓活动眼周。
第二日下午,她还没起来,就有丫鬟去通铺喊她,说是厨房的阿牛已经在荷塘边等着了,张管事叫她赶紧过去。
锦瑟一骨碌从床上起来,边应边收拾,赶到荷塘边,一个瘦高黝黑的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已经到了。
“阿牛叔,我来晚了。”
叫阿牛的男子摆摆手,“木丫头不晚,是我怕待会太阳落山了更冷,临时跟张管事改了时间。”
阿牛叔是府里会水的一把好手,林老爷爱荷花,在府中花大力气挖了一口面积不小的池塘,专养荷花。可这么一大片水,府中公子小姐年岁也不大,难保出什么意外,故而总得有那么几个会水的好手。厨房里有时会得主子吩咐,吃那鲜嫩的莲藕,每次都是阿牛叔出手。
前段时间府中招待外客,有几位女眷在荷塘边差点出了意外,好在有惊无险,但偌大的林府居然找不到几个会水的妇人,林老爷大发雷霆,打了大总管的板子,大总管这才慌慌张张寻进几个会水的妇人。这还不算,又勒令各处教几个丫鬟小厮凫水。小厮倒好说,会的本就不少,只这丫鬟一块儿根本没有愿意学的。
别看那荷塘风风雅雅,漂漂亮亮,平日里谁都愿意去,可真让她们下去,光是想想池底黑黢黢的淤泥,带腥味的金鱼,就没有姑娘家愿意喝那几肚子水。
张管事倒是不急,原因无他,这个平日里不拔尖不冒头的烧水丫头,居然主动要求学凫水,可是让他能交了差事。
阿牛叔也不含糊,把动作要领一一告知,就要带她下水熟悉熟悉。乡下人的野路子,多在水里待待,旱鸭子也能整成水鸭子,哪有那么多废话教。
锦瑟本来就是奔着会水来的,事到临头,却有些退缩。她记起以前在人牙子的船上,要挨打,挨饿,她趁送饭的时候冲了出去,跳进水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就像要死了一样,他们站在船上瞧笑话,现在想想,如果当时会水,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再一次跳进水里,四面八方的窒息感涌上来,又仿佛回到了当初,无助,恐惧,迷茫。
锦瑟,你要活下去,锦瑟,你要像样地活下去。
扑通又是一声,阿牛叔的声音传来,“记住刚才的动作,不要慌。”
荷塘不远处一颗茂密的柳树上,一个半大的男童窝在树上吹风,百无聊赖的样子,见那边一大一小下饺子似的扑进荷塘里,没忍住笑了。好在离得远,附近也没什么人,索性老神在在地倚在树干上看两人大呼小叫。
锦瑟扑腾了半天也没抓住要领,肚子喝得有些撑,好在渐渐适应了处在水里,由阿牛叔带着也不碍。她有些脱力,阿牛叔看时间差不多了,带她上岸来。
这下真成了濒死的鱼了,浑身湿漉漉的不说,腿上袜子上全是泥。有黄昏的凉风,她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阿牛叔一抹脸上的水,拧拧身上的衣服,拿过一旁放的葫芦灌了两口,递到锦瑟面前,“木丫头,喝一口驱驱寒。”
锦瑟不明所以,也学着阿牛叔的样子猛灌两口,辛辣的刺激感冲入头顶,苍白的脸瞬间染成了绯红。她止不住大声咳嗽起来,恨不得将一肚子水倒出来,无奈喝得太急,全如火烧一般涌进了肚子。
阿牛叔看她那一脸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一伸手将木丫头扶起来,“木丫头,今天到这里吧,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喝个姜汤,睡一觉就好了。”
直到阿牛叔的背影快看不见了,锦瑟还没弄明白刚才听到的话。努力想思考什么,可脑袋里懵懵然似是换成了一团棉花,抬一抬脚,脚下也似乎是一团棉花,身上也不觉得冷了,反而有一种烧灼的感觉。
柳树上的男童本来都已经收了目光一条一条撕柳树的叶子,被那哈哈的笑声惊扰,再看时,乖乖,那浑身泥鳅似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摇摇晃晃地往这边来了,这也就算了,看那惊心动魄的走路姿势大有一脚栽回荷塘的意思。
当事人不觉,一扭一扭正高兴,他看着稀奇,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醉酒的呢,忙从树上跳下来,凑到醉泥鳅跟前,就差没翻个个儿再瞅瞅,又举起一根手指头在她面前晃,“小丫头片子,这是几?”
锦瑟不理他。
“这是二,记住了吗?再看看这是几?”
锦瑟想往前走,前面也不知什么东西晃得她眼晕,一恼,直接上手拨到一边去。
男童没料到她这么粗鲁,被大力推得差点掉进荷塘里,脸色立刻阴了下来。从小到大,哪个下人对他不是小心翼翼,恭敬有加,就是父亲姨娘,从没有动过手。今日可好,居然差点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推进荷塘,一身崭新的衣服也被狗爪子抓得脏兮兮的。
这男童正是府上的三公子林言琤,此刻俊俏的包子脸上阴云密布,就凭刚才那一下,小丫头片子掉进水里淹死都是轻饶了她,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可是眼瞅着死丫头片子又有掉进水里的架势,又不得不赶紧将人扯得远远的。算了,就是一条狗在这里失足,他也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公子我就是这么好心。
又被人打扰,锦瑟一下子怒火中烧,拽着人往旁边一搡,心中莫名的烦躁。
林言琤倒在地上彻底懵了,这死丫头片子看着还不及他肩膀高,哪来这么大力气呢?他好歹也是林府正儿八经的三公子,主子,竟然被一个奴才欺负?这奴才还是个丫头片子?传出去,不,这么丢脸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此时的林言琤再看锦瑟,就如同看一个死人,他要一脚将她踹下去,救上来,踹下去,救上来,踹下去,救上来!还不等他付诸行动,瞥见刚才那个大饺子走的方向有人走过来,吃人的眼光盯一眼死丫头,赶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