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锦瑟痛痛快快地游了两个时辰方才罢休,中途歇了一会儿,吃些上船时自备的干粮,糕点,画舫早已看不见,这附近码头乃是用来打鱼下网的,无甚风景,来往船只都不愿意停留,待上了船换了衣服,船夫问她是否要回去,锦瑟将湿漉漉的发重新绾成髻,看苍泽湖上朦胧的烟雾和零星的灯笼光晕,心下有了决断,“阿公,麻烦将船停在最近的码头吧,我在这里上岸。”
“好咧!”船夫桨一起,船打了个摆子,稳稳当当向前驶去,“小公子可要注意,这块儿晚上有些乱,早些回家的好。”
船夫一把花白的胡子,满脸褶子,瞅着这娃娃与自己的小祖宗年岁相仿,神色愈发慈祥,摸出随身挂着的酒壶递过去:“喝一口暖暖,自家酿的米酒,劲道不大,我家土娃儿也是喝得的。”
锦瑟接过来,爽朗一笑,对着葫芦咕咚一大口灌下,糯香的米味混合淡淡的涩辣感涌入喉咙,“好甜!”
船夫也哈哈大笑,“就是因为土娃儿经常偷喝,我这葫芦里都是添了芽糖的!”再看锦瑟也不觉得隔远了,“小公子下次莫要在水里待这么长时间了,毕竟寒气大,还是要多吃饭啊!”
锦瑟抿嘴笑笑,裹了湿衣服,干粮糕点并抓的两条鱼都要留下,船夫死活不依,实在无法只留下了糕点,靠水为生的人家鱼食都是不缺的,只这几样糕点怕是小祖宗喜欢。
上得岸来,阿公一声“小公子慢走!”船桨一摇,晃碎一湖绰约的暮色。
锦瑟直目送船公的身影消失,掂着阿公送的鱼篓,两条鱼在篓子里扑楞楞,她想着敏敏,清冷的面容在夜色中缓缓柔和。
下船的码头其实距离更远,寂静的码头,船夫渔夫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家用饭,带走一天的辛劳与丰硕,锦瑟想快些赶回去,脚步越走越密,隐约听见扑扑的水声,散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中。
她迟疑着停下脚步,什么都没听到,远远的人家有灯火照亮,狗吠声传来,她要走,又是扑扑两声,像是水鸭子在湖面上扑了两下翅膀。锦瑟想了想,还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扒开密集的芦苇,什么也没有看见。茫茫的水面渐渐起了纱,远处已经看不清。她要走,突然瞥见湖面上一阵翻腾,紧接着伸出一只手臂无意识挥动,发出扑扑的响声,又被苍泽湖迅速湮没。
锦瑟眼眸一缩,来不及踌躇,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丢下,人如一条游鱼跃入水中,快速向那溺水者游去。站在岸上时目测不远,真正用她那小身板衡量,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那人显然并不是刚刚溺水,扑腾的动静越来越小,手也伸不出水面了,锦瑟一把上去正抓住努力向上伸的一条手臂,谁知轻飘飘一抓,那人居然迅速将她带了过去,手脚并用将她缠得紧紧的。锦瑟一惊,她没有救人的经验,毫无准备,一时被缠得自己险些也岔了气,赶忙要挣脱,却被死力扣住。锦瑟大怒,眼看着胸膛里空气越来越少,抡起拳头照着那人的脑袋一下一下招呼。不松?好,再打!直将那人本着最后的一丝生命本能也要打散。
锦瑟这才挣脱出来,不敢莽撞,浮出水面深深吸一口气,再绕到那人身后拦腰将他抱起。刚才两人撕扭,她已判断出这是个孩子,入手不太费劲,但她本就堪堪学会凫水,再带着一个委实太过危险,几次脱力险些将自己也折进去。但让她放手,也做不到,她将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要,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冷漠毁去一条性命。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
最后完全是凭着意志在抗争,抓到芦苇时,她直接瘫倒在那片浅水洼里,大口大口喘气,却不敢休息,赶紧把身边这人翻过来,拨开头发,露出一张俊秀的脸,眼睛嘴巴紧闭,肚子鼓得高高的,不知死活。
锦瑟回想阿牛叔曾提到过的呛水的人,连忙将他的腰带解开,衣服胡乱扒开露出胸膛,双手按在他高鼓的肚皮上一下一下摁,刚开始不敢太用力,但见他居然头歪在一边嘴巴里吐出污水来,有了信心,加大力度。反复多次,才终于见这人的肚皮恢复了正常。
人还没醒,锦瑟也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做,想了想,坐在水里,曲起一条腿,将他扶起来趴在她腿上,狠狠锤他的背。本来也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谁知再几口污水吐出来,这人居然就伏在她腿上猛烈咳嗽起来了。
锦瑟一喜,这是救活了?可还不等她高兴,那人几口水吐出来,先茫茫然四处环顾了一圈,又看到自己趴在一人的腿上,一怔,随即视线转向锦瑟大怒:“贱婢,竟然敢暗算本公子,看我不取了你的狗命!来人,将这贱婢拉出去打五十大板,三天不准喂饭!”
锦瑟听他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人伏在她腿上要起来起不来的样子,神色莫名。
“贱婢!居然敢盯着本公子看,本公子今天非挖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锦瑟神色都冷了,不愿意搭理他,自将腿一放,抽出来就要走。
她刚起了一半,被重新撂在泥水里的人见她不答,一伸手将她拽倒了,“贱婢——”
“你再叫一声试试!”锦瑟被拽倒在浅水洼里啃了一嘴泥,用死力将这聒噪不休的摁在水里,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你信不信,我可以从水里把你救出来,也可以现在把你摁死在这水里!”
她手下一直在收紧,力气大得惊人,躺在底下的人鼻孔里又涌进了水,想喊,脖子被掐住了,挣扎也完全没有用。那一张满是腥黑的泥脸向他靠近,长长的海藻一样的头发冰冷地垂在他的脸上,浮在上方的一双猩红的眼珠子里是骇人的寒芒,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蠕动,这仿佛是来自苍泽湖的女鬼,那濒死的绝望与恐惧齐齐涌上心头。
手心里的人从奋力挣扎到无意识乱蹬,眼里的聚焦也一点点散开,瞳孔泛白,锦瑟知道,自己只要再加大一点力气,这麻烦就甩开了,这样的人,即便救了也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她的杀机是真的,但最后一刻,终是闭上眼将他甩在了一边。
劫后余生的人浑身无力,趴在水里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第一次溺水时喝了酒,人不大清醒,故而虽九死一生却无多大感悟,但是刚才,他知道,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要死了。
锦瑟等他咳完,才站起来接近他,在他的惧怕中蹲下来,脸上神色毫不收敛:“我救了你一次,杀了你一次,又救了你一次,我想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若再找死,我就成全你。”锦瑟说到这里,冷冷盯他一眼,“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若叫我知道今后你还想做什么,我会亲自把你这条命收回。”
最后一句是贴着他耳朵说的,那人顿时瑟缩了一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不敢不敢,大侠是本......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敢有任何不敬。”见女鬼还盯着他,立即补充,“我发誓,我发誓,若以后有任何不敬大侠的地方,叫我......叫我还在这苍泽湖中淹死!”
这誓不可谓不重,男童的脸都白了。
锦瑟又盯着他瞧,盯得人汗毛都竖了起来,才起身拨开芦苇走出去。快速上了岸,鞋子掉在了河里,头发也在刚才的拉扯中散开,她顾不得许多,找到丢下的干粮,衣服,鱼篓,鱼早跑了也不问,抓起东西边跑边收拾头发和脸上的泥。
这人真是救的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