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里的江浩已经把脚翘到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如雷的鼾声就连隔了几个房间的张洪义都听得清楚分明。
“这个混蛋。”霁雨也听到了鼾声,眼中的怒火仿佛随时都会冲出眼眶似得,“队长,我们实在太客气了,他才会这样有恃无恐。让我再去审他。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张洪义想了想没有阻止,只告诫他要注意分寸。像江浩这种人不给点颜色只会变本加厉更嚣张。到时非但破不了案,还会折了警方威仪,S市也会冒出更多的蛇虫鼠蚁来。那才是真正的灾难。至于霁雨,张洪义还是选择信任他,共事多年积累的信任感不该因为一点怀疑就弃之不顾。当然,这种信任绝不是盲目的。
霁雨“嗯”了声,像只炸毛的刺猬怒气冲冲地走了。
此刻,张洪义的脸上泛起微光。显示器的画面又被重新调到江浩离开询问室前二十分钟。期间去过厕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穿蓝色羊毛衫的帅气男人,另一个是走在他身旁的一组刑警。不过他们消失在监控里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六分钟,就又重新出现了。除此之外再无他人经过。
张洪义伸手指着屏幕里的蓝衣男子问:“他是谁?”
“好像是一组刚抓获的犯人。”同事回答。
“犯人?你是说工厂女尸案?”
“是的。”
这个结果让张洪义大为吃惊。没想到前两天还毫无进展的案子竟然一步千里,连凶手都落网了,换言之现在的一组已经可以分出人手协助他了。想到这,张洪义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二组需要支援,且迫在眉睫。从监控室出来他直接去了汪海峰的办公室,一是道喜,二是寻找援兵。只不过办公室里没有人在。他暗笑自己糊涂,凶手落网,汪海峰又怎会还在办公室安坐?正准备离开,身后忽然响起汪海峰厚重的声音。
“老张?找我有事吗?”
“我可是来贺喜的。”张洪义笑着转过身,“听说工厂女尸案的凶手已经落网了?”
汪海峰平静地走到他面前轻轻“嗯”了声,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应有的兴奋和愉悦。
“那就意味着快要破案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张洪义不解地问。
汪海峰摇着头走回办公桌旁。他先将手里的一沓文件随意扔到桌上,又一屁股坐在皮椅上点烟。共事这么久,张洪义很清楚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又问:“听说你们已经把嫌疑人的指纹和毛发拿去鉴定并同罪犯的DNA进行对比,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就是穿蓝色毛衣的男人?”
“是的。”
“这可是铁证如山,即使他抵死不认也能定罪了。”
“话是不错,但张昊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是说杀人动机?”
汪海峰摇了摇头。烦恼时他抽烟的速度很快。在猛吸几大口之后又剧烈咳嗽起来。才几句话工夫烟又点了两支烟。
张洪义看不过去,劝道:“海峰,心烦也不能这样抽烟啊,伤身体。”
汪海峰喘着粗气摆摆手,又用力吸了口烟,才将昨天张昊楠来队里接受调查的事大致讲了一遍。尤其将诸如主动找上门来配合调查之类的不合理之处都着重说明了。张洪义也终能体会他的心情了,“我也被搞糊涂了。如果昨天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才若无其事地来了,那今天又是为什么?明知自己已经是案件的最大嫌疑人,还来自投罗网?未免也太扯了吧?”
“这让我想起十年前曾看过的一本悬疑小说,内容也是嫌疑人的主动现身,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就算没有说出书名,张洪义也知道汪海峰说的是哪本书,这类书籍对于他们来说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那本书我也看过。主人公为了救他仰慕的女人,想尽办法替她顶罪。怎么?你觉得这个蓝衣男人也是?”
“不,他们不同。”汪海峰否定了他的疑问,“我们没有调查那个人,更没她犯罪的证据,如此也就不存在顶罪的必要。”
“或许是想彻底消除警方对她的怀疑?只要判他有罪,其他人自然也都清白了。那本书的主人公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但张昊楠由始至终都说自己是冤枉的。你的猜测不成立。难不成还一边献身一边喊冤?”
“这样至少比沉默寡言看起来更真实。”
“别忘了罪犯是个男人。”
此话一出,张洪义也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成立了,“你说事情会不会就这么简单?虽然清楚自己最大嫌疑人的身份,却不知警方已经在比对他的DNA了?他的主动现身只是自作聪明而已。或许这一切都被我们想得过于复杂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汪海峰垂下眼皮又在烟盒里摸索起来。
张洪义一把抢过烟盒,说:“别抽了。不管怎样现在都是证据确凿,我觉得还是先结案然后送交检察院吧。我那里早就拙荆见肘了,还想着你们能来帮忙。上头给的期限所剩无几。”
“不,这案子还要再调查。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
“可是……”
张洪义的话刚出口就被一个气喘吁吁闯进来的年轻警察打断了。他和汪海峰同时望向那人,后者问:“怎么了?这么匆忙。”
“楼……楼下来了个女人,好像是……121连环绑架案的受害者!”
“什么?!那人在哪?快带我去!”张洪义闻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话刚说完人已经冲出了办公室。年轻警察翻了个白眼,又用力咽了咽唾沫,很无奈地追了上去。
这折磨人的案子竟然出现了幸存者,还在刑警大队,对于张洪义来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一般。来到一楼,远远的就看见大厅某处正围着不少人。他大步走了过去。见副队长火急火燎的样子,围拢的警察们都散开了,让出一个不大的入口来。里面的银白色金属靠椅上坐着一个长发女子,她低垂着头,被包裹在宽大警用棉衣里的身体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蜷缩着。听见有人朝自己走来,她缓慢地抬起头。
张洪义与之对望一眼就认出了这张美丽的面孔。那些失踪女孩的照片他反复翻看过,对于样貌早就烂熟于心,只是名字一时还匹配不上。他迫不及待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孙家凝。”女孩的声音有些虚弱。
“快告诉我,究竟是谁绑架了你?其他女孩都在哪里?她们是否还活着?”张洪义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女孩瞠目结舌。
旁边有人轻轻喊了声“张队”,又向畏畏缩缩的女孩递去一杯热水,“让她喝口热水休息一下再问吧,看样子她被吓坏了。”
看着女孩噤若寒蝉的样子,张洪义不得已压下急迫的心情,勉强点了点头。他转头扫视周围的警察问:“谁能给我讲讲之前的事?”
接着,刚才同他说话的女警察又开口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性拾荒者来刑警大队报案,说是在距此不远处的某个巷子里躺着一个不明生死的女人。接到报案后刑警队立即出动,在拾荒者的带路下去了那个地方。那里与刑警大队只隔了一条街,是个寂静的死胡同,即使在白天里面也和夜晚一样昏暗无光。
警察发现孙家凝时她只穿了灰色棉质T恤和黑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旅游鞋,在这寒冷季节里像只虾米似的在地上蜷成一团。冰冷煞白的皮肤一度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在确认她呼吸尚存之后,刑警们又第一时间将她转移到队里。在暖气与警用棉衣的双重作用下,女孩渐渐恢复了体温,脸上亦有了血色。等她睁开双眼见到警察后,只说了句“救命!”就又像丢了魂似得不言不语了。
在听过女警察简明扼要的叙述,张洪义再度看向孙家凝。喝过热水的她已经大有好转,身体也不再颤抖,只是目光依然呆滞而涣散。从恢复情况来看,她睡在巷子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很长。裸露在外的皮肤并没有被冻伤,除了精神状况极差外,也没有其他外伤。这让他想起楚灵第一次来刑警大队时失魂落魄的模样。
孙家凝仿佛感受到张洪义灼热的目光,抬起头与他对视。张洪义趁机问道:“好点了吗?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稍有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绑架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
“你有见到别的女孩吗?”
“没有。”
“你被关在哪里?今天怎么会躺在隔壁的巷子里?”
“我不知道……不知道……”
“对于绑架你的人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孙家凝的一无所知把张洪义逼急了,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
女孩的眉头缩水似得皱紧了,她抱着头痛苦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别再问了!”
张洪义又无奈地终止了问话。看着愁容满面的副队长,女警察在他耳边小声说:“张队,让我来试试吧。我先把她进带去,等情绪稳定了再来叫你。”
见别无他法,张洪义也只能点头答应了。
孙家凝走后,人群也随之散去,只留下张洪义一人默然沉思。今天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教人透不过气来。但愿等她情绪稳定后能说出些有用的线索来。作为受害者,这并非一件困难的事,张洪义这样想。
又过了二十分钟,在自己的办公室,他再次见到了孙家凝。女孩的情绪明显有所好转。看来安抚情绪的工作还是女性更胜一筹,只不过孙家凝之后的叙述却令人失望。对于绑架者她一无所知,更不知被囚禁在哪里?只记得被绑架那晚,她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巷口失去知觉的,醒来后便身处另一个陌生环境。之后她又将第二次丧失意识前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遍,尤其是那个囚禁她的地方,还有那具赤裸的女尸。
听罢,张洪义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来桌上几张照片让她辨认。照片上都是121连环绑架案的受害女孩。孙家凝一张张翻看着,当看到第三张照片时,瞳孔猛地一缩,然后用一种悲戚发颤的声音说道:“就是她。她就是对面房间那个死掉的女孩。”
“夏慧。”张洪义轻轻念出女孩的名字。
“她是谁?”
“和你一样。她是第一个被绑架的女孩。”
绑架案的第一名死者出现了。虽然早就想到会有这种结果,但此刻听孙家凝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张洪义备受打击。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有一就有二,形势岌岌可危。而感同身受的孙家凝也开始为夏慧悲惨的命运暗自啜泣。
“所以你现在提供的线索越详细,救出那些女孩的希望就越大。我相信她们都在那里,只是生死未卜。”张洪义说。
孙家凝露出为难的表情,“记得的我都已经说了。”
张洪义沉思片刻,给霁雨打了电话,然后带着孙家凝往一楼去了。他们走进一楼电梯左边的第二个房间,霁雨已经等在那里了。见队长过来,他先瞄了眼跟在身后的孙家凝,才把他们领到一面宽约一米高约四十公分的方形玻璃前。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正对玻璃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胖男人。他的脸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淤青,血迹还挂在嘴角。张洪义皱了皱眉,他当然明白淤青和血迹的来历,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孙家凝的肩膀提醒道:“你放心,这是单面镜,里面的人是看不见你的。”
后者点了点头,开始端详里面的胖男人。
“有没有见过他?”张洪义问。
孙家凝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张脸的全部记忆。片刻沉默后,她失望地说:“没见过。”
这个答案令张洪义大失所望,他心有不甘地追问:“你确定?真的从没见过这个人?”
“我真的不认识他。我……”孙家凝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瘦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起来。
张洪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门外却空无一人。他收回目光重新回到孙家凝脸上,费解地问:“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孙家凝伸出手指指着门外惊恐地说:“我想起来了!那个绑架我的男人,他……他刚刚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