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1日下午。刑警大队询问室内。江浩的表情已经彻底垮了,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拘留证。虽然之前在派出所也被拘留过,但这次的情形显然完全不同。张洪义的从容与自信,还有桌上的两张照片,简直成了扎进他心底的尖刺。
刚刚支撑起来的肥胖身躯又“噗通”落回座椅。江浩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那个混蛋本就是个歹毒的阴谋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不值得信任。或许转做污点证人才是明智的选择。可是……他又偷偷瞥了眼张洪义,他无法判断对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不过这些照片也确实无法伪造。真该死,那个混蛋又偏偏好几天没联系他了,难道真的准备丢弃他了吗?可一切明明进展顺利。江浩迷茫地陷入两难之中。
张洪义虽然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但看得出江浩正在挣扎。他和那个神秘人必定相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如此一来,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吸引警方视线的猜测也不攻自破。江浩就是连环绑架案的元凶。否则大可将全部罪责都推到神秘人身上。而他最多只是个帮凶,判不了重刑。那么,问题又重新回到原点。他又是如何犯案而不留下蛛丝马迹的呢?
询问室再度安静下来。江浩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张洪义心里也远没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笃定。他手里只有四张牌,已经用了两张。拘留证只是用来吓唬江浩的手段,要是可以申请到逮捕令效果会更好。只可惜自楚龙旅馆事件发酵后,上级对于案件侦办的规范性也更加严格。如果让对方看清了这两点,调查又会陷入僵局。因此,张洪义不打算让他有太多思考的时间,“看样子你还是不信我的话。”他说着又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江浩的呼吸明显加快了。目光开始回避这些照片,在周围漫无目的地游移。
张洪义朝霁雨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一拍桌子喝道:“江浩,老实点!别以为不吭声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反正证据确凿,先结案交差,其他事以后再说。”
江浩的眉毛微微一抬,快速瞥了眼第三张照片,头却垂得更低了。他依然保持沉默,似乎打算就这样顽抗到底。
“看来他对你很了解,知道就算把你丢出来也威胁不到自己。在他眼里,你只是个被利用的蠢货罢了。”张洪义无奈地耸耸肩。他又从工作笔记中抽出一叠照片。最上面一张是江浩在第四个案发地点附近的抽烟照,“所有证据都在这里了,他可是把你的行踪全都拍下来了。”
江浩把头低得快要埋进胸口里去了,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反倒将了张洪义一军,再拖下去,他的计策就会不攻而破。到那时非但治不了江浩,还会成为他的笑柄。想到这,张洪义在霁雨耳边低语几句,然后起身离开了询问室。他要出去透透气,缓解一下突如其来的焦躁情绪。可还没等他走远,手机响了。出于对新线索的强烈渴望,在听到手机铃声的那一刻,张洪义首先想到了那个神秘人。不过这一次他猜错了。
电话是在小会议室整理资料的同事打来的。他用激动的口吻告诉张洪义,2009年发生在S市的入室抢劫杀人案的受害人张美珍并非独居老人。她有个儿子,名叫江浩。这个爆炸性消息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及时得仿佛事先算好一样。张洪义立即下令停止其他旧案的翻查,将人手全部集中在这起案件上,收集一切与江浩有关的线索。未破案件的受害人家属。这个身份也正是翻查旧案的目的所在。这是动机。是仇视警察的源头。
张洪义快速返回询问室。江浩还是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得像尊雕塑。而霁雨眼里却满是愤怒与无奈。
“还在考虑?”张洪义坐回自己的座位,“确实,我们很想找出那个人,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也是拜你所赐。”
“现在整个社会还有上头的领导们都盯着刑警大队,队长,还是先走程序结案吧。”霁雨说。
“结案。”张洪义斩钉截铁地说。
江浩肥胖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看得出他正努力克制抬头的冲动。
张洪义决定继续施压,“动机是2009年那起未破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终于,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江浩低垂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惊诧和不可思议。
“你就是个傻瓜。”张洪义故意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霁雨,“资料已经在整理了,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他边说边将桌上的照片收拾到一起,一副准备收场的样子。
“等等。”江浩还是沉不住气开口了。他看着照片犹疑地问:“能不能给我看看?”
“可以。但那样就算不上戴罪立功。”张洪义又将照片递了过去,“这是抉择。你可以赌一把,但机会仅此一次。”
江浩的手已经抓住了照片却犹豫着没有抽出。他和张洪义对视着,他能够感受到对方抓着照片的手很放松。内心的矛盾与纠结深深镌刻在脸上。他很想知道对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可要是真的……他不敢赌。他不能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即使张洪义真的在诈他。这是每个做贼心虚之人的共同点。
“你真能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是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因为这是你唯一的后路。”
沉默。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照片上。那里就是战场,正上演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直到江浩的手渐渐松开,收了回去,战斗才落下帷幕。张洪义的心也随之安定下来。
“我想上厕所。”江浩说。
他紧张了,而这也是认罪的前兆。张洪义点头同意了。
江浩站起来,摇晃着肥胖的身躯朝门外走去。
霁雨看着张洪义手里的照片问:“队长,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照片?难道又是神秘人发来的?”
张洪义神秘地笑了笑,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将照片像扑克牌一样在霁雨眼前展开。后者只看了一眼便会心地笑了。
人都是自私的,心虚的罪犯更甚。他们处处算计别人,却也处处害怕被人算计。所谓的合作只是各自算计的私心罢了。等大难临头,为求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神秘人和江浩就是最好的例子。
“去,跟着他。别再节外生枝了。”张洪义说。
霁雨赶紧小跑着追了过去。
张洪义将照片重新归拢塞进公文袋里,感慨道:“终于要破案了。”
这一刻,卸下重担的他反而觉得更加疲惫。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冷风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砰砰”声。期待中的明媚阳光没有出现,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2009年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张洪义也参与了侦破工作,他还记得当时在调查受害人的亲属关系时,并没查到她还有个儿子,因此旧档里不会有记录。静下心来的他感觉事有蹊跷。这么短的时间,小会议室里的人又是如何查到的呢?还有这个消息来的太巧了,就好像有人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似的。
趁江浩去厕所的间隙,他给小会议室拨了个电话询问此事。结果让人意外,却又感觉在情理之中。大约在一小时前小会议室的人收到了一条神秘的提示短信,他们在短信的指引下才查到江浩与这桩旧案有关。至于发短信的号码,在发完短信后就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之中。
张洪义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他想到了神秘人,却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证明他手中确实握有江浩的犯罪证据?亦或是别的。一时还未有头绪。他将窗帘重新拉拢,想把阴霾挡在窗外,却发现房间里更暗了。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是霁雨和江浩回来了。
张洪义转过身,目光扫过他们的脸,眉头一皱,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看向迎面走来的霁雨问道:“怎么了?”
“队长,他突然又要……”
没等霁雨把话说完,就被江浩生硬地截断了,“我要看照片!”
张洪义眯起双眼注视着他。与之前的心虚胆怯相比,现在的江浩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嚣张态度。嘴角也重新挂起熟悉的蔑笑。他把手伸到张洪义面前,向上摊开肥厚的手掌,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看照片!”
“打算破釜沉舟了吗?”张洪义板起脸,尽可能不让措手不及的震惊表情显露出来。不过上个厕所的功夫,竟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很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能看吗?还是不敢给我看?”江浩坏笑着反问。
此话一出,张洪义立刻意识到他的计划已经宣告破产。但真正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个计划的知情人只有两个……他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刚刚坐下的霁雨,眉头微皱。
“张副队长,我也就随口问问。看不了就算了,你们工作那么忙,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犯愁。”
“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你说要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张洪义提醒道。
霁雨跟着一拍桌子喝道:“江浩,你自己说过什么该不会已经忘了吧?”
“哦?我有说过吗?”江浩嬉皮笑脸一副无赖的模样,“就算有,那也是被你们吓的。两位警官,你们刚才审问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别耍花样了,我劝你还是快点老实交代!”霁雨怒吼起来。
“看,又吓我。”江浩佯装受惊地说:“难道刑警队就是用这种方式破案的吗?凡事都不讲证据?”
张洪义明白这只煮熟的鸭子终究还是飞了,无论心里多么不甘都要面对这个事实。现在,他只想知道刚才去厕所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江浩见无人说话,起身开始扭动酸胀的身体,就连腮帮的肥肉也在脸庞上颤抖,然后牵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张副队长,请问我现在能走了吗?”
“不行。没看到拘留证吗?48小时之内不准离开这里。”张洪义气愤地甩下一句话,离开座位走出了询问室。
身后随机响起江浩肆无忌惮的笑声,“张副队长,你们该不会想借机逼供吧?我在这有没有个人权利?还能不能吃饭睡觉啊?”
张洪义走到办公大楼门口,刚掏出香烟,霁雨便追了过来。
“刚才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张洪义转过身注视着他的眼睛问:“不知道?”
“我追出去时他还没到厕所,再后来我俩就都在一起直到回来,期间并没发生什么。”
“这么说是在你追上他之前咯?”
“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当时也没人经过。”霁雨很认真地想了想,“他会不会早就看破了你的计划,故意装腔作势消遣我们?”
“那样他就不会说出‘想要戴罪立功’的话了。去厕所前后,他的变化简直是天壤之别。”
“准确说是从厕所出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得……”
“你没跟他进去吗?”
“没。”霁雨意识到问题所在,懊恼地叹了口气,“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厕所窗户前几天就坏了还没修好,他想从那里逃跑绝不可能,我也就没有跟进去。”
“照你所说向江浩传递消息的人当时很可能也在厕所。但他是怎样通知江浩在那个时间点去厕所的?那段时间江浩一直都在我们的视线里。”
张洪义皱眉思索。神秘人先把江浩抛出来,接着又冒着风险救他,这种做法着实令人费解。张洪义只想到一种可能,这次对江浩颇为成功的突击审讯完全出乎神秘人的意料,也打乱了他的部署,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来救人。因为救他就等于救自己。虽然被神秘人捷足先登,但张洪义也因此获得了一条宝贵的线索,他一直都在江浩身边,甚至就在刑警大队里。
霁雨见队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纳闷地问:“怎么了队长?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张洪义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裤带里的手机,“对了,他真的没有手机吗?”
“是的。几个通讯公司我都去查过,确实没有以他名字注册的电话卡。不过是否用了虚假身份就不好说了,毕竟这行的水可是深得很呐。”
“我是说手机,他平时真的从不来不带吗?”
“这种事很难说,谁都无法断言。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没见过。”
霁雨明白队长的意思,能够快速传递信息的方式,手机便是其中之一。偏偏江浩从不使用。他就像活在上世纪的老古董,似乎和所有科技产品都搭不上边一样。
“还是去调看监控吧,看看那段时间都有谁去过厕所?”张洪义不想再纸上谈兵了。他大步向前,霁雨紧随其后,“可是队长,厕所里外都没有安装监控。”
“别忘了去厕所的路只有一条,既然那里的窗户坏了无法出入,只要调看去厕所路上的监控就知道了。”
霁雨闻言一拍脑袋恍然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不过让人没想到的事还远不止这一件。在调看的监控录像中,那段时间去过厕所的只有两个人,江浩和霁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