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省点力气吧。”无情轻蔑地说,“御剑诀,悲魔刀,纵是惊世绝艺,但成就真正武功的,不在秘笈,而才智,毅力,胆识,时机,却是缺一不可。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化腐朽为神奇,融会贯通了 武林七世家,九奇门,三派十七帮的所有武功,造诣之高,纵使你与封玉寒俱无伤,联手合击,又奈我何?更无论你已身受重创了,你的生死,已尽皆由我裁定。”
萧剑云原本狂怒,但聂天情的一番话,无端地让他平静了下来。也许,他也迫切地想了解,究竟聂天情——也就是无情,是怎样展开这一场几乎冠绝天下的绝毒阴谋的。
也就是说,即便是死,他也要明了一切,贴近真实地赴死而去。
“其实,我让你入天山,并非出于无心。”聂天情抬起头,遥望漫天挥洒的雪花,沉静地说。
“我不明白。”
“当时的我,缺少一个毁掉天山浑然一体的默契的契机。虽然自察言观色中,我了解到封玉寒也必存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对我的不屑,极不利于我展开更宏大的复仇计划。要知道,上官天临是我的杀 父大仇,我为灭去他与天山,牺牲一切,亦在所不惜。”
“所以你选了我?”
“对,一个涉世未深,武功却惊才羡艳的少年,你,便是我缔造天罗地网的关键,我要用你毁去封玉寒,毁去天山派。”
“想不到,我还会错把你这种人当恩人,你的心计之深沉,城府之可怕,已不似凡人。”
“你入派后,我便极力利用你对我的感恩与上官天临对你的期盼,暗中构架你与封玉寒的矛盾网,并把容秋水——也就是我最强大的手下莫名打入了天山派。”
“什么?容秋水……她也是你的人……好可怕……你竟不惜牺牲她,来挑动我与封玉寒的矛盾……”
“不错,不过是她先一步背叛了我的,竟是为了对封玉寒的一份虚幻的感情。”聂天情冷哼了一声,道:“不过在那时,她的确替我翦除了天山派的不少人,包括你的师叔‘至尊无量’易凌宇,‘千面 佛’冷傲峰和‘战神’莫非。这让上官天临陷入了孤立与疑惧。”
“所以说,在你动手的那天,已没有人能阻在你的身前了。”
“不错。但上官天临的武功委实太高了。我出动的飞豹组杀手无一幸免,若非我先一步刺中他一刀,恐怕那日他不出御剑,也可将我一举格杀。”
“但即使如此,你还是受了伤,而且极重,恐怕重到连天山都走不出。”
“你很聪明。当时的我,已无路可逃,只有装作被无情所伤而遁回阁中。我的伤的确是真伤,而且重到超出了自己施展‘苦肉计’的可能,所以除了封玉寒,当时再无第二个人怀疑到我……”
“封玉寒……他的确够厉害……”
“接下来,便是我布局最精彩的部分,利用你与封玉寒的争斗,丑化你们彼此,并借机得到红月的心。”
“你爱她?你也爱她?你有资格爱她吗?”萧剑云冷冷地反问。
“你不会懂的,我与她……”聂天情自现出真面目后的一番话,到现在才现犹疑。而他眼中,竟也有泪花闪烁不定。
但他的心已如铁石,硬是将讲述继续:
“当时的我,惧怕封玉寒的怀疑,更惧怕红月的聪颖,惟一的出路,便是毁去原来的身份,以新面目继续行动。”
“所以,你假死?”
“是,否则以我的武功,怎么会伤在封玉寒刀下?又怎会失足落崖?此举只是为了挑起你与封玉寒的仇斗并达到涅的目的,可谓一箭双雕。”
“你果然够狠,也够绝,只是,你怎么可能坠崖而不死?”
“我的暗器已天下无双,坠下时施银线反钉于崖上各处凌空悬坠,便可保证无伤,并且在崖上的血腥风暴过后,再回到那里。”
“你成功了,因为我出于义愤与狂怒,断了封玉寒左臂,也断了与他多年深远的恩义。
“是的,不过这只能怪你。”聂天情狞笑了几声,道:“你实在太没有心机了,热情得单纯,又偏执得可笑,更冲动得莫名。”
聂天情轻蔑地看了萧剑云一眼,继续道:
“而且,你做得几近完美,逼走了封玉寒,还伤透了红月的心。”
“所以,这便可让你这个‘聂天仇’更轻易地步入乱局,加速分化离间,并让红月在遍历人心险恶,目睹亲丧友散之后,无助地投入你的怀抱了。”
“不错,你说得很对,因为那是我最好的时机。”聂天情道,“红月已对你完全失去了希冀,同一刻,也失去了封玉寒原本的关心。上官天临的死,甚至是聂天情的‘死’,也会几度冲垮她娇弱的心灵 之堤。所以,我便可介入其中,抚慰她,呵护她,并怂恿你一意置封玉寒于死地。”
“而后,便有了雪山客栈的一役。”萧剑云的嗓音显出说不尽的悔恨。
“那是我假死之后的第二个杰作。因为自一开始,我便摸不透红月对于‘聂天仇’与封玉寒分别的心境。封玉寒也极可能得红月之芳心。贸然杀了他,只会让红月心如死灰。所以我必须在他还活着时一 点点逼出他的全部缺点,并让他从精神与肉体上双重崩溃。对于这一点,你,可谓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那一役的结局,也让我了解,其实红月不爱他,也不爱你。”
“那一战,容秋水为你所伤,可是杀她的却是我。尽管没有我她一样会死,但我的出手,不能不说是个莫大的错误。”萧剑云的面容突地失去了本该有的朝气,雪花飘零已将他那本就孤寂的面孔,衬托 得愈发单薄与沧桑。
聂天情却露出了绝毒的邪笑。
“你的内心,其实比我想像的更要黑暗上许多……我本不指望容秋水的死产生什么利用价值,但你的愚蠢,却令我的计划更加无瑕。你杀她的一剑,原本当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但我化身‘聂天仇’引开 封玉寒,却正是为了让他在你下手那一刹赶回。当时,我一出客栈就迂回到栈内,伤容秋水,并与你拼了一招。容秋水的武功一向比你们要高,因而我格杀她的一场剧战,也着实消耗了不小的元气。但 我仍是成功了。你与封玉寒间原本单向的仇杀,终于扭转成了双方面的复仇。”
“你……好狠……”萧剑云叹息道,“那一夜,我与封玉寒皆已狂如天魔,浴血砍杀,身受数十道创伤仍不知止歇。那注定将使彼此间的仇恨,永无化解之日。”
“他冷酷,你决绝,身负仇恨定奋不顾身。我的假死与我属下容秋水的身亡,便是你们惊世一战的导火线……”
“之后,我又是你救回来的,可见,你的残忍已出乎了我的想象,连一个让我摆脱痛苦离弃尘世的机会,都不给予我。”
“你本已无利用价值了,当时的我本想先杀你,再折回客栈杀封玉寒的,因为复仇的快感已满足,而红月非倾心你们也得到了证明,我杀你们,本是毫无顾忌了。”
“那你却为何不杀了?”
“还是由于红月。因为纵使你们死了,红月的心,身为聂天仇身份的我亦难得到,所以我决心救你,以体现出为她默默付出的爱心,想借此打动她。”
“但你知道吗,红月的心思,是最难琢磨的。”
“我也明白,因为她手上仍有一个悬念未打开,而那,便是御剑诀的交付。”
“是么?为什么这又如此重要?”
“上官天临死前,曾嘱咐她,让她赠此物于心爱之人。我便想知道,究竟聂天仇在她心中,是否已比你萧剑云重要了。”
“很可惜,不是。御剑诀最终到了我的手上。”萧剑云的话中带着苦涩,与道不尽的讥讽,“你机关算尽事仍未成,不是么?”
“不错,那的确使我一度迷离与动摇。”聂天情道,“当时的我甚至悔恨自己为何要假死,白白放弃了公平竞争她倾慕的机会。”
“不过,我由于内疚,离开了她,并且上了天山习剑。这恐怕是你最好的机会了。”
“七天,七天对于我,本该足够了。可红月的心中,似乎仍旧放不下一个人。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我的确败给了他,我的温和、体贴、关怀、扶助,刹那变得全无用处了。”
聂天情说到这里,眼中的狂厉骤然收敛,而后他孤寂地摇了摇头。
“于是,我放弃了速战速决。”
萧剑云苦笑道:“可是你依旧践约,而且趁我不在,派了星逝掠影绝刃与七家九门的十九个高手,血洗山门,并将灵台付之一炬。你为人行事,简直太狠绝了。”
“不过我却疏漏了他们的轻敌心理,因为在指派任务前,我并未想让他们伏击你,但他们却一意孤行要将你戮于临天阁。他们都是白白做了你剑下亡魂。恐怕今后,我也再难拢聚这样强大的势力了。”
“很可惜,直到最后,我仍是没有看破你的阴谋与野心。否则,一旦我与封玉寒联手抗击,你亦无生理。”
“我放纵你们,自有方法了结你们。天池一战后才是我收拾残局享受胜利的时刻。”聂天情神色黯然地说,“不过,我仍然是失去了想要的一切,除了复仇。”
“红月吗?”萧剑云也不觉潸然泪下,“你……真的杀了她?”
“不错,尽管我不忍心,但她却已看破了一切,要阻止你们的决斗,下一步,很可能便是对付我。我知道此生再难拥有她的心了,因为一切即将败露,所以我便在天山古道上,给了她一刀……”
“你该死!”萧剑云咆哮道,“纵使你绝情断义,自命无情,又怎能对她下如此毒手!”
“你尽管说吧,因为我的故事也完了,你也该死了。”聂天情的语言有些凄怆,但他却强自镇定,面色也变得极其邪毒,“我就让你陪她去吧!”
萧剑云依旧起不了身。聂天情伸出寒气缭绕的右掌,缓缓地举到了他的额前。血水自萧剑云唇边渗下,显得极度惊悚。而此刻的他,也的确已万念俱灰,了无生机,只要那手掌一与他的前额接触,他的 音容便会如朽木飞灰般,消于无形。
聂天情知道自己已可以决定一切了,因为萧剑云,也将死了。
但他仍是错了,因为自始至终,他还是低估了一个人。
一道森冷的杀气蓦地迫住了聂天情,而且惊天彻地、浩大磅礴,几有将他一举吞噬的威力。
怎么可能,在他的身后,出现如此强大的,杀气?
是谁?究竟是谁?
一道无情的刀光刹那间拦断了时间与空间的变幻推移。魔一般的力量封冻了风与雪不变的轨迹。
在刀光闪到聂天情颈后时的瞬间,聂天情蓦地如魔般掠起,回身,攻出了七件不同的暗器,递出了五下至绝的腿掌拳指的反击。
但一刀便将千招万招吸纳了进去。而后,一个淡定、冷酷的人,站立在了聂天情与萧剑云的身前,缓缓收回了武器。
而他,竟是刚才已经倒下,死去了的,封玉寒!
怎么会是封玉寒!
“你假死,我难道就不能么?”在聂天情万般惊讶的眼神中,封玉寒仿若死而复生般的英武奋发,神采飞扬。他继续道,“其实你的确太高估自己了,并非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自信除了红月,天下再无第二人可能看破我的阴谋了。”聂天情一脸雷轰般的惊愕,“难道,你竟可以在处于大仇大恨中仍保持无比的清醒与豹子般敏锐的判断力吗?”
封玉寒冷冷地说:“其实,是你太不小心了,因为你的计划,委实有太多破绽了。”
而后他又长息一口气,眼中因为哀伤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握刀的右手,也已青筋纠结,蕴含杀意。他又淡淡地道:“而且,你也该去死了。”
“死?你以为凭你一人,杀得了我么?”聂天情委实一代枭雄,在大惊变后又恢复了从容,“以我的武功,你纵使怀魔刀七重,又怎么是对手?”
封玉寒漠然地瞥了他一眼,而后面无表情地说:“也许,我的确不能。”
而后,他又顿了顿,道:“但两个人,总该可以了吧。”
在聂天情的无限惊疑的目光中,又一个人站了起来,眼中的颓废与疲弱一扫而空,嘴角也挂起了自信的笑意。
是萧剑云。
他竟也未受重伤!
“好兄弟,一切仇恨已冰释,让我们联手诛此恶魔吧!”萧剑云朗声道,仿佛他也已如换了个人般,威势夺魄,剑气激扬!
封玉寒沉静地点了点头,眼中,却已满是希冀。
“我低估的,是两个人。”聂天情不无自嘲地说,“我竟然陷入了你们的圈套。难道你们刚才的生死一战,竟是做戏么?”
“不全是。”封玉寒道,“甚至在我出手前都还未参透,只是你却先露了底。”
“不,我不可能失算的!”聂天情狂妄地道。
“也许一切本该是这样,但你两次与我交手,却是证实了你的祸心。雪山客栈内的决斗中,你就未出全力,因为你虽然尽力装作武功拙劣而不敌,但隔空施指力之绝世技法,我自忖复练十年武功也达不 到如许境地。而今朝,你又一上手便挟住了我的剑,我明白,天下除了无情,便再无第二个人有如此武功了。这是你装也装不出来的。”
聂天情的眼睛已如毒蛇吐信般邪毒,目光也闪烁不定,“好,你不愧为本座平生之第一大敌。我看重你,的确无错。”
封玉寒又道:“此后的刀剑交汇,我本可一击格杀萧剑云,相信他也至少有七个机会能一举灭我于剑下。但是我却也自他仇恨的眼中,看到一丝狡狯的空明。”
“因为我早已对你起了疑心。”萧剑云道,“温泉谷中,你的轻功之高显已突破了我的造诣。轻功可彰内功,内功可显武功,可见你一直在忍。而每当提到聂天情的死时,作为‘兄弟’的你又分外平静 ,连一丝心绪波动都没有,这决不可能。此间种种,都证明了你的身份。”
“所以,刀剑一触间,我与萧剑云已然心意相通。我未出魔刀,他亦未攻御剑。我伤他的一刀不深,而他攻我的一剑也不重。”封玉寒望着萧剑云,一脸微笑道,“毕竟,两年多的生死挚友,不是白当 的。我们仍存默契。这是你无论做了什么都无法斩断的义。”
“我懂了。”聂天情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显出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想不到,我还是失算了。一切牺牲,都白费了。”
然后他的狂厉与凶残又骤显,在一声长啸中,他道:“然而,你们都受了伤,我会让你们见识到当今天下最强大的武功,并使你们体味死亡的感觉。因为,你们纵使联手,亦非我敌。”
“那你可以试试看。”封玉寒冷冷地说。
“御剑冠绝天下,魔刀横扫武林,这一刀一剑的威力,定可让你挫骨扬灰,永不复存。”萧剑云也在同一刻,向着聂天情,举起了手中的剑。
刀非刀,魔刀杀。
剑中剑,御剑诀。
这是名动武林的两句歌诀,而今,却同向一人而发。
聂天情负手伫立,左边是封玉寒,右边是萧剑云。
杀气若天崩,杀意冲寰宇,万千飞雪尽皆在其中飞升回绕,止住飘零,而三人牵起的无上内力网,也在刹那凝成了混沌的雾霭,包容了一切……
雪花落入那雾霭之中,便消失了,仿佛为无情的力量粉碎至无形。
是何等可怕的力量,竟造成了如许可怖的威力,将自然的一切,也尽皆毁灭?
在一瞬之间,那内力网又炸裂了开来,向四周散出了浩大的冲击波,若骇浪般汹涌着击飞了无数雪花。
聂天情已然受制,未出手前,他的气势已输了。
封玉寒、萧剑云的嘴边也同时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封玉寒已开始伸手去取插在他脚旁的宽刃刀,而刀只要一到手,攻击就猝然而发。
而现在的悬念,只剩下谁更先下杀手了。因为聂天情,已败定了。
可就在这一刻,巨变陡生。
风雪狂吼,本当淹没一切声音。但一声呼喊,却无端地划破了厉啸的风声,穿越虚空,传到了封萧二人的耳际,也映入了聂天情的心中。
这声音,再微弱不过了,却是含着无限的凄离,与无尽的哀伤。
以及淡淡的,柔和的关切与急迫的,虚弱的喘息。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