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杨宝殿这几日心里非常郁闷,儿子出外闯荡,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从他出门的那一刻起家里就没有太平过,张玉莲是三天两头跟他吵,非要他出去把杨小宝找回来。他跟张玉莲说,现在小宝肯定在他盟兄白大年那里,孩子大了,出去闯荡也不是坏事,他待得好好的,不要去打扰他。可是张玉莲岂肯干休,这半个月里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其实他心里也在埋怨,这个混小子,出去这么多日子了,也不知道给家里写封信,他难道不知道家里人在担心他吗?再有,他的药铺这几日也不知怎么搞的,周围时不时地出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闲逛,看上去像是在摆摊,其实眼睛不断地朝药铺打量,特别是对进出药铺的人盯得很紧,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他的家里也不太平,自从上次祝妈多嘴,气走了白念祖以后,被杨宝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几天她安静了很多,话也不多了,基本上闷头干活,一早就出门买菜,回来以后放下菜篮子就开始收拾,屋前屋后的打扫卫生,扫院子拖地板,打扫完毕就开始洗衣服,把一大堆脏衣服抱到院子里,用水浸泡着,然后拿起一根木棒使劲敲打,把所有的脏衣服都暴打了一遍,再用清水把衣服冲干净,撹干以后晾在院子里。她把这一切都做完了,就开始洗菜做饭。她干起活来手脚麻利,这么多事她不用别人帮忙,一个人很快干完了,剩下的时间就带着承志去玩,也不到左右邻居那里去窜门了。
张玉莲这段时间脾气也变得十分暴躁,自从祝妈来了以后,什么事都不让她干了,可是她还是觉得什么都看不顺眼,老是要挑祝妈的毛病。又是菜烧得不对她的口味,不好吃了,又是把衣服洗花了,还有就是承志的口音也变了,跟着她学了一口的扬州话。
这些祝妈都能够承受,她也明白,毕竟她是个佣人,有几个佣人能讨得主人的欢心呢?
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在杨家一直小心翼翼,极力管住自己的这张嘴,唯恐哪一天又说露了嘴,得罪了东家,被东家炒了鱿鱼,她就得卷铺盖走人了。所以她在杨家干着各种各样的重活,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对张玉莲也是逆来顺受,唯唯诺诺,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为的就是能在主人家干得长久一点。可就是这样,她还是闯祸了。
平时张玉莲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一天中午,她刚要躺下,祝妈匆匆走进她的房间,在她跟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倒把张玉莲吓了一跳,张玉莲赶紧问道:“祝妈,出了什么事啦?快站起来说。”
祝妈眼含泪水,不肯起身,说道:“太太,不好了,我又闯祸了!”
张玉莲问道:“闯了什么祸呀?你先起来,慢慢说。”
祝妈说:“太太,你要答应不赶我走我才敢起来,否则我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你答应为止。”
张玉莲说:“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呀,你不说出来俺怎么答应你?”
祝妈哭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说道:“太太,都怪我对嘴,是我不好,我不敢说。”
张玉莲问道:“真急死人了,你倒是说呀,家里着火了?还是谁掉进河里去了?”
祝妈摇头说:“都不是,是我把白念祖气走了。”
张玉莲听了一惊,赶紧问道:“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把他气跑的?”
祝妈开始抽泣起来,光哭泣不肯说话。
这一下张玉莲真的火了,她一拍桌子,大声喊道:“祝妈,你再不把事情的缘由说出来,我立马把你赶走!你信不信?”
她这一下果然管用,祝妈马上停止了哭泣,说道:“下午,白少爷说要吃燕窝羹,他让我马上去给他炖。我刚洗好菜准备做完饭,哪里来得及给他炖燕窝,当时就说了句……太太,是我不好,我不该说他的。”
张玉莲问道:“你说他什么啦?快说!”
祝妈说:“我就说了一句‘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当时我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好看,我也没往心里去,我敢发誓,就说了这么一句,别的什么都没说,说完我还挺后悔的。后来我把燕窝炖好了,端到他的房里去,就发现他已经不在屋里了。”说着她又哭了。
张玉莲一跺脚,说道:“祝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呢?他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是出来逃难的,好不容易找到俺家,俺再拿他当外人,本想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过的,谁料到你这样冷言冷语的挖苦他,他的心里怎么不难过?俺当家的早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了,你这样说他?他肯定走了,俺知道他这个人自尊心强,你这么说他,显然不把他当成自己人了,他当然要走。”
祝妈说:“太太,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你大人有大量,我会干活,我什么都会干,你不要把我赶走。”
张玉莲说:“赶不赶走你我说了不算,等老爷回来了你去求他吧,只要他答应把你留下来,俺没意见。”
祝妈埋怨道:“都怪我,太太,我知道错了,我没有管住我的这张嘴,我的嘴真臭!”
张玉莲问:“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俺问你,他走了有多长时间了?”
祝妈说:“太太,您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想起来了,大概一顿饭的功夫。”
张玉莲喝道:“那还等啥呢?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是为了照顾白公子才找你来的,如果不把白公子找回来,留你在这里又有何用?还不快去找!等一下,你把桂香也叫上,去火车站,快去,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说完她急匆匆的拿起话筒,给杨宝殿打电话,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要告诉杨宝殿白念祖离家出走的事情,关键时候她还是想到了杨宝殿,她要他赶紧想办法找到白念祖。
这一下全药房只留下沈德兴一个人,其他人全体出动,去车站码头找白念祖。
陈宝开了一辆黑色轿车过来,在杨宝殿跟前停下了,他把车门打开,等杨宝殿进了车,关上车门,就把车发动了。
“老板,俺们先去哪里?”
杨宝殿说:“先去火车站。陈宝,这一路上你慢点开,念祖的脚没好利索,他拄着拐杖走不快,俺们一路找过去,说不定就在路上碰着了呢。”
陈宝说:“老板放心,白公子对上海的路况不熟,他的脚又是这个样子,肯定走不快,俺眼睛尖,这一路上俺留点神,一定会找到白公子的。”
杨宝殿叹了口气说:“这正是俺担心的事情,他要是能找到火车站也就罢了,就怕他迷失了方向,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那样的话就糟透了。
陈宝说:“是啊,现在上海兵荒马乱的,他为啥要选这个时候出走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杨宝殿说:“这不能怪他,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情,搁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陈宝说:“老板,俺听说祝妈才说了他一句,他就受不了了,这个世道,心里这么脆弱,这哪行啊?”
杨宝殿说:“他在老家是个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啊?不过这样也好,平时缺少打磨不成气候,就让他受点磨难,将来好接他爹的班。”
陈宝问道:“老板,少爷这次出门也有半个月了吧?有他的信息吗?”
杨宝殿又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子出去这么多日子了,也不知道给家里写封信,写封信就这么难吗?唉,慈母多败子啊,都是他娘给惯出来的,他也有儿子啊,他怎么就不体谅一下做当爹娘的心呢?”
陈宝说:“俺看少爷人不错,他挺仗义的,老爷不用担心,少爷是见过世面的人,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了,他不会有事的。”
杨宝殿说:“俺不担心,他是去俺盟兄那里,俺担心个啥?只是他娘那儿老在叨咕,他娘放心不下他,说了好几次了,让俺去把他找回来,你说俺回去吗?都是大老爷们,就这点出息?”
陈宝说:“要是白二公子跟少爷一样有出息就好了,俺也不必这么担心了。老爷,俺这么找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杨宝殿说:“俺已经打算好了,这次把他找回来以后,俺就把他带回老家去,让俺七叔管束他。”
陈宝问:“老爷,您是指杨书珍杨老爷吧?他老人家身体还硬实?”
杨宝殿说:“除了腿脚不灵便,身体硬实着呢。这些年他一直念叨着让俺去他那儿住几天,可俺这里又离不开,俺想正好趁此机会带念祖去他那儿,一方面去看看他老人家,另一方面让他把念祖看住了,等俺盟兄那里风头一过,俺再把他接回上海,俺想过了,不管咋样俺七叔身边还有旺财这样得力的管家把持着,俺七婶身体还健着呢,他们都能帮村俺七叔一把,俺这样做俺盟兄是不会有意见的。”
陈宝说:“这样也好,乡下总比上海清净许多,也没有上海这么乱,等找到白公子以后,俺即刻开车把他送到乡下,送到七老爷那儿,亲手把他交给七老爷,您看咋样?”
杨宝殿说:“这次俺要亲自把他送到乡下去,俺不是对你不放心,现在这个世道太乱了,开车目标太大,俺不想大张旗鼓的回乡下,这样动静太大,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陈宝,俺主意已定,俺就想悄悄地坐火车回去。俺回到乡下以后,还要当做俺七叔的面把事情交代清楚,正如你所说的,念祖是个脆弱之人,他经不起任何折腾,他身无分文,别的人身上没钱不会饿死,他身上没钱肯定会饿死,他是宁肯饿死也不愿张口讨饭的那种人,上海滩这么乱,日寇、黑帮横行,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我们现在不去找他,如果过两天黄浦江边出现了一具尸体,俺敢打赌,那具尸体肯定就是念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