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杨宝殿意犹未尽,他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陈宝把车停了下来,指着车外面说:“老爷,俺看见他了!”
杨宝殿问道:“在哪儿呐?俺咋没看见呢?”
陈宝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朝路边的人群中指了指,说:“老爷您看,那个拄拐杖的就是白公子,您在这儿等着,俺去把他叫过来!”
杨宝殿向陈宝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不假,路边的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低着脑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走走停停,不住地摇头,不停地叹息。
杨宝殿心中不忍,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不想再看下去,回到车里坐下,他的脑子开始迅速的转动起来,他要找出充分的理由让白念祖相信,痛快的答应跟他去乡下杨书珍那儿住一阵子,等过了这一阵子,情况肯定会好起来的,他坚信这一点。
白念祖跟着陈宝来到了车前,陈宝打开车门,白念祖一眼看见了车里坐着的杨宝殿,叫了一声“叔父”,便低下了头去。
杨宝殿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说了句:“上车吧,俺现在就回家去,再不回去你婶婶又该着急了。”
白念祖上了车,他坐在杨宝殿身边,轻轻的说了声:“叔父,孩儿不该这么任性,给你们添这么大麻烦。”
杨宝殿说:“陈宝,开车吧,一路上开慢点,俺有话要跟念祖说。”
陈宝把车发动起来,说道:“老板,俺知道,这一路俺把车开慢点,尽量把车开稳一点,不会打搅你们谈话的。”
杨宝殿对白念祖说:“念祖啊,刚才你说啥来着?啥叫‘你们我们’的,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俺跟你爹年轻时就结为兄弟,俺们两家本来就是一家人,你要把自己当成外人,叔叔会不高兴的。”
白念祖说:“叔父,对不起,是孩儿不争气,念祖年幼不更事,多有得罪,还望叔父见谅。”
杨宝殿说:“念祖啊,你爹让你到上海来,就是为了让俺保护你的。你想啊,你大哥被日本的黑势力绑架了,到现在还不知死活,你爹又被他们软禁起来,你们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上海这个地方鱼龙混杂,黑帮横行,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这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离家出走以后,家里人都急死了,你婶婶急得血压升高,除了她一个人在家,其他人都出来找你,这是为啥呢?因为怕你出事呀!以后可不准你再乱跑了,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俺以后如何跟你爹交代呀?”
白念祖低下了头,嘴里喃喃地说:“叔父,我也不想的,我心里压抑……”
杨宝殿吃了一惊,他问道:“念祖,是婶婶对你不好?还是祝妈对你恶言相加?如果是婶婶,俺回去说说她,要是祝妈对你不好,回去以后俺马上让她滚蛋!”
白念祖摇摇头说:“都不是,叔父,您别怪她们,其实她们对我都挺好的,是我自己不好。”说着他哭出声来。
杨宝殿安慰他说:“孩子,别哭,有话慢慢说,别憋在肚子里,说出来就舒服了。”
白念祖边抽泣边说:“自从来到上海以后,我总觉得心里特别别扭,总觉得没有待在自己家里自由,有时心里委屈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好不容易跟嫂嫂说几句心里话,又被你们教训。我年纪轻,我是不懂事,自打我走进这个家门,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想法……”
杨宝殿忍不住问道:“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白念祖说:“叔父,我说出来您不要怪我,我也不知道这种想法对不对,就感到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杨宝殿说:“念祖,俺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白念祖说:“我也不知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只记得我娘说过一句话,外边纵然千般好,不及自家一草窟。”
杨宝殿叹了口气道:“唉,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你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凡事都要想开些。”
白念祖停止了哭泣,说道:“叔父,我全都听您的。”
杨宝殿点头道:“既然这样,那就好,念祖,俺想跟你商量件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白念祖怔了一下。问道:“叔父,您说吧,什么事情?”
杨宝殿说:“过两天俺准备把你送到乡下去,你要在俺七叔家住一阵子。”
白念祖问:“为啥?”
杨宝殿说:“这个问题俺已经想了很久了,也思想斗争了很久,俺这么说不知道你赞不赞同,现在的年轻人太娇贵了,他们是在父辈的怀抱中长大的,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胆战心惊,将来怎么去闯天下?俺已经想好了,俺要让你到乡下,去看看你的父辈走过的创业之路,这或许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杨宝殿说完,眼睛看着白念祖,他在等待他的回答。
没想到白念祖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他说:“好,叔叔,我答应您,我跟您去!”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趁着这股子热乎劲,第二天一早杨宝殿就带着白念祖上路了。
他们没带多少行李,只带了几件替换衣服,打成一个包袱由杨宝殿背着,白念祖拄着双拐,两个人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黄包车在火车站台停下了,杨宝殿下了车,先付了车钱,然后把白念祖扶下了车。
杨宝殿上了火车,先找到自己的座位,慢慢的把白念祖搀扶到座位上坐下,再把包袱放在自己的座位底下,这时站台上已有人挥动着两面绿色小旗,发出开车的指令,列车猛烈颤动了一下,发出“吱吱”的声音,缓缓地驶离了站台。紧接着,开始加速了,耳朵里只听见车轮跟铁轨的摩擦声,到后来,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咯噔咯噔”的声音。
白念祖两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有点昏昏欲睡。杨宝殿见他这幅样子,就说:“念祖,你睡吧,等到了地方俺会把你叫醒的。”
白念祖睁开眼睛,歉意的一笑,说道:“叔父,不好意思,这几天我没有睡好,火车一开起来就有点犯困了。”说完又把眼睛闭上。
杨宝殿心想,反正也没事,睡就睡吧。他用自己的脚后跟抵住那只包袱,两眼闭上,也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有人吵架,把他惊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看,见车厢里有几个人为了抢一个座位正扭打在一起,他们双方各有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得不可开交。
杨宝殿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几个人也真是的,为了一个座位你们大打出手,现在国难当头,有本事你们跟日本人打去,那才叫真正的血性男子呢。
他正生闷气呢,突然这几个人不打了,同时转过身来,手里都拿着刀,其中有一人大声喊道:“打劫啦,都给我老实点,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如果不拿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我们的刀子可不长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完,他们四个人中走出两个人,把车厢的前后两个出口的门堵死,另外两个人分成左右两路,沿着车厢一路强抢过来。
杨宝殿一惊,心想今天咋这么倒霉?坐火车还遇到了强盗,他这一生经历了很多事,强盗也不是第一次碰到,遇到这种情况心里倒也坦然。可是白念祖就在他身边,这孩子没经历过是这种事情,而且他的脚还断了骨头,要是跟这帮人打起来会连累到他的。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他的兜里还有十几块银元,到时候最多把这些钱给了他们,花钱消灾。所以他不露声色,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他们的到来。
车厢里的人在歹徒们明晃晃的刀子威逼下,只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乖乖的交给他们,毕竟命比钱重要。
白念祖已经醒了,他似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杨宝殿望着他,向他点点头,似乎在对他说:“念祖,不要怕,到时候看俺的。”
有个大汉走到杨宝殿跟前,用刀在杨宝殿胸前比划着,说道:“别人的东西都已经拿出来了,现在轮到你了,快拿出来吧,只要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就不用见血了,否则的话,哼哼……”
杨宝殿把早准备好的银元从兜里拿出来,放到这个人的手上,说道:“俺俩所有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十块银元了,俺把它都给你了。”
大汉接过银元,放在手心上掂了掂,说:“还有呢,都拿出来吧!”
杨宝殿说:“你爱信不信,就这十块银元,都给了你了。”
大汉冷笑一声,说道:“先生,我看你像个生意人,这次打算去哪里做买卖呀?既然是做买卖,那就得带上本钱呀,这十块钱骗谁呀?我已经观察你老半天了,你的脚贴在你座位下面的包袱上,一直还有离开过,这说明包袱里肯定有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把包袱打开!”
杨宝殿说:“俺说过了,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了,这包袱里就几件衣服,没有值钱东西。”
大汉说:“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死心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他不由分说,举刀就朝杨宝殿的胸口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