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眼睁睁的看着他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心里也大为惊叹,原本以为这老头既然身为院长,该是为德隆望尊的老先生,哪里想到竟然露了这么一手。旁边胡无敬已然大为不满,指着司马欣叫道:“你好歹也是当朝官员,世子殿下的老师,怎么竟如此德行?”
老头也不管了,厚着脸皮道:“那家奴是陛下所赐,虽有失管教,老夫也无可奈何。你若不服,找陛下说理去。”
胡无敬气道:“好,好你个司马老贼。”
一群先生竟为了一摞楚侯纸闹了起来,看着就好笑。他见胡无敬捋了捋袖子向司马欣走去,只道要动粗,忙要去劝,胡无敬却弯下腰,抱起地上的箱子,在里面翻腾起来。
一旁尉缭瞧见,也快步走了过去,拉着胡无敬道:“老胡,你可不能学某些人啊。”说着,双手探到箱子里,快速的抽了几百张楚侯纸出来。
箱子已经见底,胡无敬又是出主意又是费口舌,便宜却让别人占了,自己只得十几张。而司马欣家奴拿走的少说也有几千张,尉缭也得了几百张,就数自己的最少。
他顿时就跳了起来,指着尉缭叫道:“你还我楚侯纸!”
尉缭见院长司马欣尚且如此,自己也不管了,闷声哼道:“不给,你问院长去要。”
“你们两个的事情,别把老夫牵扯进来。”“老贼住口!”
三人你说我一句,我说你一句,都互相指责对方不是好人。
董翳站在一旁气的跺脚,他冲到三人中间,大声叫道:“我的呢?我的那份呢?”
司马欣反正被他们骂了好一阵子,也就无所谓了,摊开双手道:“老夫现在一张也没有。”
胡无敬横着脸道:“我才十几张,你别问我要。”
尉缭眼观鼻鼻观天,抱着几百张楚侯纸,只当什么都听不见,死活不应。
董翳后退两步,发一声喊,指着三人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就是好东西了?”
司马欣指着箱子道:“箱子就在那里放着,谁拿的就是谁的。”
董翳一听,指着司马欣就骂道:“司马老贼!前几日你编纂《诸子百家总目》出了差错,就把罪责全都推到我身上。现在更是独吞了楚侯纸,你当真是无耻之尤。”
司马欣也不反驳,哼了一声,抬头看天。
楚南雄忍不住莞尔微笑,四人刚才还坚辞不受,远远的站在一边,唯恐被沾染到身上,丢了面子。此时却明目张胆的抢了起来,不仅拿的少的十分不忿,就连司马欣似乎也有诸多怨言,于是,他就上前打趣道:“几位,你们不是说坚决不要吗?”
四人脸色唰的通红,羞愧难当,周围众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打起趣来。也有人当即感慨道:“南山书院的院长和几位先生都将其视若珍宝,看来这楚侯纸当真不是凡物。
只是,如此宝物,恐怕并不便宜。
咸阳城虽为大秦核心,却也并非家家都是富户,众人最关心的终究还是价格。
司马欣捋捋胡须,笑着问道:“楚公子,你这楚侯纸作价几何?倘若价格公道,以后南山书院写字作书,就全用它了。”
楚南雄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道:“便是这个数,十枚铜币一斤。”
秦时流通半两钱,一枚铜币半两,十枚便是五两。此时物价颇低,五两一斤,虽说也不便宜,然而楚侯纸十分轻薄,一斤纸少说也有二百多张,一张纸就划不了几个钱了。况且一纸可抵竹简一册,仔细算起来的话,还是比用简实惠太多。
众人略一琢磨,便全都明白过来,纷纷向店里涌去。
魏无咎与田横唯恐忙中出乱,忙大声呼喝起来。
楚南雄等人本来站在店铺门外,此时不得不往一旁靠了靠,让开道路。
他见司马欣对董翳说道:“回去之后告诉院中主事,不必再置办竹简。以后编辑藏书,或日常写字,都用楚侯纸。”心里便稍稍松了口气,南山书院若是用纸,体量必然不小,若能把书院拿下,对书坊来说可是大大的一单生意。
董翳心里虽然有气,也还是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楚南雄便拱手笑道:“如此一来,当真是再好不过。”话音未落,却听淳于越在对面叫道:“司马院长,南山书院一向用的是我家书简,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司马欣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淳于越道:“书院中日常采办,是几位大人计议定的。用与不用,须得经过几位大人同意,只怕院长说了不算。”
司马欣脸色一黑,哼道:“老夫倒要瞧瞧,我南山书院不用你家竹简,你又能怎样?”
随后,他一甩衣袖,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淳于越。
董翳也附和道:“董某承蒙世子殿下抬爱,出任太子舍人一职,正愁无物相赠。今日正好带上楚侯纸,送与殿下,让殿下点评一番。”
南山书院是用简大户,每日消耗需用车计算,若司马欣执意不用,对于绿竹书简来说,当是一笔重大损失。淳于越肉疼之余,又见董翳抬出世子殿下来,知道此事难以回转,当即就觉得胸闷难当。
况且听董翳说,他将要出任太子舍人一职,想想世子殿下近段时间来对待自己的态度,知道此生再无希望,抬起一脚,踢在了门外一辆牛车上。
司马欣哼哼轻笑,一扭头,看到楚南雄身后的那面空白匾额,心中突的一跳,忍不住嘀咕道:天下之大,楚侯纸却独此一家,这小小店铺日后必将会扬名四海。若是能为这家店铺亲自题匾,那老夫之名,必然能传遍天下。
他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笑容,走上前去,率先将那只重笔拿在手中,问道:“楚公子,你这匾额上要写些什么字?楚侯纸铺可好?”
楚南雄忙摇头道:“不可不可。”笑了笑,就说道,“虽是造纸,以后也会卖成本的册子,叫楚侯书坊正合适。只是,刚才院长不是说手腕……”
司马欣唯恐楚南雄把话说完,立刻打断,点头笑道:“楚侯书坊好。老夫承公子之邀,不敢推辞,现在就为匾额题字。”
一旁尉缭见司马欣拿了毛笔,急忙上前把砚台扣在手中,也不管墨汁溅了一身,“刚才楚公子请你时,院长说手腕有伤,难以持笔,眼下自然是写不成字了。这匾额就由尉某代劳吧。”
司马欣眼见尉缭横插一脚,心中就有些不快,“尉先生不是感染风寒,四肢无力,写不成字吗?”
尉缭道:“我这风寒刚才被院长一激,竟然好了,哈哈……”
胡无敬见他们两个一人拿了毛笔,一人拿了砚台,心中略一思忖,顿时惊呼道:“此乃扬名天下的大机缘!”抬手将桌案上那块黑墨攥在手中,说道,“院长,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既然占了便宜,独吞了楚侯纸,这个机会便该让出来才是。”
董翳原本正站在一旁生闷气,此时也跳了出来,指着三人叫道:“你们三个刚才亲口承认,都说有病在身,现在却全都站了出来,还有脸面吗?都闪开,让我来写。”
司马欣质问道:“你刚才不是也说不想写?”
董翳道:“我现在想写了。”
说着,就推了楚南雄一把,站在匾额前面,将其护在身后,唯恐被其他人抢了去。
楚南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几人说道:“我请你们题匾时,你们一个说手腕有伤,一个说感染风寒,还有一个说头昏脑涨,都不肯写。怎么现在病全好了?”
三人老脸顿时羞的通红,董翳却嘿嘿笑道:“楚公子,董某可没说自己有病。”
楚南雄道:“董先生是没说自己有病,你只是说你不写。”
董翳道:“我现在想写了,真的想写了。”
几人又开始争吵起来,左一句“司马老贼”,右一句“司马老贼”,死活不肯相让,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
这时,一个老头忽然从胡同里快步走来,上前一步从司马欣手里夺过毛笔,一把从尉缭怀中抢过砚台,一脚踢飞胡无敬手中黑墨。在砚台中划拉两下,毛笔蘸了墨,就向董翳走去。
楚南雄吓了一跳,见那老头身形既快,身手又十分敏捷,三两下就把几人制的服服帖帖,似乎有功夫在身,心中大感惊奇。
董翳站直身子,指着那老头叫道:“你,你要……”
老头怒喝一声:“滚开!”一脚踢在董翳肩头,将他踢到一边,抬起重笔,在匾额上写下了“楚侯书坊”四个大字。
他用笔力道既重,下手时又毫不犹豫,几个字写出来,浑厚深重,傲骨铮铮,犹如银勾铁划,十分雄壮。
老头扔了毛笔,端详片刻,自己先点头赞叹一番,随后就扭头对楚南雄说道:“老夫这几个字写的如何?”
楚南雄尚未从惊异中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匾额,只得如实答道:“下笔如神,字体雄壮,写的甚好。”
老头眼见匾额已成,心中大为高兴,哈哈哈笑了几声,单手持匾额,纵身一跳,身子拔地而起,将那块匾额挂在了店铺之上。随后,他拍了拍手,转身对司马欣说道:“司马老贼,你可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