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欣既然认识这老头，楚南雄也就放宽了心。他肯主动出来题字，虽说可能是看在司马欣等人的面子上，多半也能推测出楚侯书坊的前程。
只是司马欣似乎有些不快，楚南雄见他背起了双手，脸面朝向一边，闷声说了句：“送匾题字，本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事情，你为何来插上一脚？”便知道这二人之间定然有些过节了。
老头盯着司马欣看了看，忽然笑道：“司马老贼，你打的好主意，这等机会，老夫岂会错过？哈哈，多谢你送的两千张楚侯纸。”
大声笑中，他扔下一只钱袋，侧目看了楚南雄一眼，“老夫要纸十车，这些是定金。请楚公子亲自送到家中。”之后就背负双手，扬长而去。
这可真是大手笔，开口就要纸十车，就算书坊日夜赶工，也要忙上好一阵子。
楚南雄打开钱袋，里面均是成色十足的半两钱，少说也有五六斤重，心中好奇，就忍不住问道：“这老头是谁？”
尉缭新来咸阳，自然不认识。董翳被老头踢了一脚，仍在一旁哎哟哎哟的喊痛。司马欣眉头紧锁，嘴里犹自嘀咕道：“我不曾送他楚侯纸，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南雄随意说道：“意思就是说，他拦住你家家奴，抢了你的楚侯纸。”然后，也不管司马欣惊愕的眼神，问起了一旁的胡无敬。
胡无敬低声道：“这位可是咱们咸阳城里的一号惫懒货色。可偏偏此人军功极高，就连始皇陛下都让他三分，在这咸阳城中，没人敢惹他。”
楚南雄哦一声，望着老头背影道：“这么说，此人是将门侯爷了？”
胡无敬摇头道：“将门倒是不假，侯爷却不是。只因他以前有一位军功显赫的老子，现在又有两个极为厉害的儿子。他自己被夹在两代人中间，倒显得有些逊色了。”
楚南雄微微点头。大秦名将极多，白起、蒙鹜、王翦、蒙恬，皆是名震寰宇的大将。要说一门三代都有显赫军功，想来想去，当属王、蒙两家。
眼下王翦已老，王离尚幼，这老头看上去六十来岁上下，自然也不会是王贲，把王家排除在外，那么整个咸阳城中，能以军功横着走的，自然只有蒙家了。
楚南雄抬头看了看匾额上刚劲非凡的字迹，微微颔首道：这老头原来竟是蒙恬之父，蒙武。
他将那袋铜钱交给月儿，又对胡无敬道：“老爷子真是狮子大开口，书坊没日没夜的赶工，一昼夜也只出来二百多斤。他开口就要十车，我却怎么做得出来？”
胡无敬笑道：“这便是你书坊的事了。楚公子，你别忘了，我们书院才是真正的大户。”
楚南雄连连称是。
这时，司马欣脸色忽然一变，失声叫道：“这老东西，我去找他拼了！”敛起长袍，转身追了过去。
楚南雄呵呵轻笑，见胡无敬望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活该！”就只得装作没听见。与董翳商量了一阵书院中的用纸事宜，就定了一个数额，之后就回了铺子。
一天功夫不到，书坊内的楚侯纸就被一扫而空，连一片纸屑都没能留下。月儿偷偷的拉着楚南雄，走到院内角落，眯着眼睛问道：“公子，你猜咱们卖了多少钱？”
楚侯书坊从半个月前开始准备，除去调试模具、准备材料所耗费的时间，余下总共也就七八天。书坊内一昼夜能做出来的纸张最多不过两百多斤，再加上折损的、不可用的不算，总数不会超过一千五百斤。按照十枚铜币一斤纸的价格，可得半两钱一万五千枚。
这些数目楚南雄早就已经琢磨透了。
他正要回答，忽然间看到月儿弯弯的眼睛，如同两支小小的明亮的月牙，浅笑的面容上虽无粉黛，却更显得青春可爱，明艳动人。
他笑了笑，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模样，问道：“多少？”
月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只眼睛眯了起来，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两万枚，一天两万枚。”
这些数目倒是超出他的预料了，大概是有人交了钱而买不到货，就提前预付的缘故。他低下头，忽然看到月儿扬起的手臂上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两根白皙的手指上也多了几个细小的口子，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月儿既兴奋又小心的抓住楚南雄的手腕，仿佛唯恐被别人听见一般，压低了声音说道：“公子，我们，我们可能赚钱了。”
这句话倒把楚南雄给逗乐了，用几堆稻草麦秸，出点苦力，就变成了五两一斤的楚侯纸，一天下来卖了两万枚半两钱，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大赚。可面前这小小少女，居然还如此小心翼翼，仿佛不相信他会带着楚馆魏馆一起赚钱一样。
在楚南雄带着微笑的目光中，少女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她松开抓住公子衣袖的双手，低下头去，原本正有些羞涩的面庞，也微不可查的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之后，少女就收了笑容，尽管小小的脸蛋依旧羞的通红，还是努力装作大人的正经模样，抬起头，望着公子的面庞，一板一眼的说了起来。
“先行付款的共有五家，其中有三家是交了定金的，两家是付了全款的。再加上蒙府和南山书院两家，书坊内已经提前收了七家的钱。不过纵然是侯门世家，一天也用不了一车纸，他们之所以开口要这么多，多半是看楚侯纸稀罕，想先囤起来。我们大可不必着急，按每天每家十斤来算，一天一天的送去……“
少女的声音低柔婉转，如同暮春时候的风声，既充满了让人怜爱的味道，也有着春意中花朵的风情。楚南雄听着听着，就不免面带笑意的叹息起来。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忧心事，不过是在少女的面前，忍不住稍稍的放松了一下。
暮春的风声忽然停止，他愣了一下，见少女抬起头来，睁大了一双眼睛，满是疑问的望着自己，就微笑着道：“说的很好，继续。”
“额……，好！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把楚侯纸进一步做成册子、纸簿一类，让他们养成用纸记录的习惯。店里则多找几个人，轮换倒班，等到风头安稳下来，每天几百斤的供货已然足够，大家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院子里就又传来让人怜爱的暮春时候的风声，楚南雄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静静的望着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的少女，静静的微笑的倾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