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上午,楚侯纸横空出世,震惊咸阳。两个月的时间,围绕着楚侯纸的热情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演越烈,最初只是充斥在咸阳城中,后来就如同一张蛛网一般,迅速向周围扩散开去。
而有关楚南雄的传言也一直没有停止,亡国公子这个称谓,随着楚侯纸一起成了先生长者口中激励后辈的范例。
即便是在秦宫,每当始皇帝与王翦、蒙武等人说起楚侯纸,都自然难免要将楚南雄拉出来讨论一番。若说楚南雄是亡国公子中的励志典范,那么相较而言,咸阳城中的世家大族多少就有些反派的意味了。
可眼下的情景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南山书院的董翳,已经是扶苏身边的近臣,费了这么大一番周折,甚至亲自过来抢一锅鲜贝汤,竟然只不过是因为那小子说吃的太过油腻!
始皇帝的脸色在董翳离去之后就显得更加阴郁了,他静静的望着桌子中那锅鲜贝汤,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做那楚侯纸的楚南雄就在隔壁?”
“尉缭和董翳的夫人在陪侍他的婢女?”
“博士官牵线,御史中丞作陪,扶苏近臣亲自端汤,就为了讨好那位不满二十的亡国公子?”
他语音低沉的问,蒙武就只得沉默不语的听。书坊的事情,他来来回回跟始皇谈了很久,在保证蒙府不受牵连的情况下,已经为楚南雄开脱许多,甚至把绝大多数的功劳和名声都安置在了扶苏头上。尽管如此,还是没能打消这位圣主的疑虑。
老爷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事情到了现在,似乎只剩下听天由命这一条路可走。只是偶尔抬头间,见始皇虽然有些怒气,却也不像是立刻拿人问罪的意思,他便大起了胆子,说了一句:
“陛下,其实楚侯纸已经献给了世子,他现在不过是个作坊的工头。”
这些话说的显然没有什么水平,老爷子出口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不过他一向就是这个样子,为人臣者,既然猜不透上头的心思,那索性就装疯卖傻一番,这样反而会活得更加安稳。
他呵呵的笑了起来,拿起一只空碗,盛了两勺鲜贝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等过了一会儿,觉得身体无恙,就又盛了一碗,放在始皇面前。
隔壁在窃窃私语一阵之后,就又传来了欢快的劝酒声。也无非就是司马欣与尉缭起哄,想着法子让楚南雄多喝两杯。老爷子见始皇始终有些不快,便也拿起酒壶,劝始皇和王翦喝酒。
等到几杯酒过后,隔壁的声音小了下来,老爷子正有些奇怪,却听司马欣哈哈大笑几声后拍着桌子叫道:“老董,今天是你做东,怎么你不仅不喝酒,还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你在朝堂上给陛下进言的气势哪里去了?”
老爷子听到这里,额上就冒出了许多冷汗,心想这下坏了。果然,他立刻就看到始皇抬手对王离说道:“叫店家来,把这一碗鲜贝汤送过去,就说,这汤原来什么味,现在还是什么味。”
王离端着汤出去了,当他再次回到包厢时,店家伙计已经敲响了隔壁房门。老爷子心头苦笑,他知道这次董翳肯定要被吓坏了,原来什么味,现在还是什么味,这话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了。倘若董翳表现的稍有不同,只怕,这该是他最后一顿酒宴了。
隔壁又开始闹了起来,司马老贼非要喝汤,董翳明显不给,司马老贼便扯着嗓子嚷了起来。等尉缭劝了几句之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时,尉缭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楚老弟,实不相瞒,我们今日过来,就是想听听你那几点督粮建议。”
这尉缭,当真是把楚南雄往火坑里推。老爷子抬头看时,始皇的脸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眯着眼睛盯着面前那锅鲜贝汤,一语不发。旁边王翦悄悄摇了摇头,示意他万不可轻举妄动,老爷子便低下了头。尉缭说完这句话之后,司马欣便也开始附和起来,扯着嗓子叫道:
“楚老弟,老夫早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这咸阳城年轻一代人之中,还真没有能比过你的。什么王离三侯,什么章邯李由,不过是将相府中的世家子弟,在老弟面前不值一提。老董,你瞪我干什么?老夫说的可是实话。老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老夫今天可是来帮你的。楚老弟,关于督粮你究竟有何高见,就说出来,帮帮老董吧。”
“院长,你喝醉了。楚某根本就不懂督粮,何来高见?”
“你不懂?你那日对我说,有几点建议要告诉老董,怎么竟然忘了?老董,你倒是说句话啊,怎么满头大汗的?”
直到司马欣把这段话说完,始皇帝才缓缓抬起头来,问道:“听说这司马老贼不仅是南山书院院长、朝中博士官,还是扶苏的老师?”
王翦笑着答道:“有实无名,亦师亦友。”
始皇点了点头,也就没了下文。蒙老爷子悄悄向王翦挤了挤眼,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楚南雄说几句话,哪知王翦微微一笑,捋着胡须道:“河内一带,不仅是吏治的问题,还因为南北都要用粮,所以情况十分复杂。这小子究竟是否真有能耐,老臣倒想看一看。”
老爷子一眼瞪了过去,正要说话,却见杨雄也站了出来,语气低沉的道:“小将也想听听。”
赵高微笑着道:“老奴常听人提到楚南雄的名字,也想听听呢。”
地字号包厢中共有六人,三个已经开口,始皇自不用说,他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他们要说什么。至于王离,虽然站在门旁不动声色,可偶尔间也时不时的抬起了头,向门外张望。
蒙老爷子忍不住摇头苦笑:并非老夫不愿帮你,实在是已经没有办法,楚南雄,你只怕逃不过这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