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射进来,洒在紫檀木做成的家具上,有一种端庄秀丽的贵气之美。通过窗子,能看到路口处停放的马车。马夫当然不在车上,他正蹲在一个小摊前,一边笑呵呵的与老头说着闲话,一边捧着炸糕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楚南雄便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厢房,月儿已经被尉、董两位夫人拉到了隔间里,董翳和司马欣坐在靠近房门的座位上。看来,今日若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们是不会放人的了。
等到店家伙计送了一壶茶水过来,司马欣便关上房门,呵呵笑道:“老夫昨日就已料定,你今天必然会带月儿姑娘前来赴宴。我等唯恐月儿姑娘有些拘谨,所以就请了尉夫人、董夫人前来相陪,呵呵。”
说着说着,他竟掩饰不住的笑了起来。董翳也在强忍,不过他毕竟有求于人,脸上笑意一经露出,就急忙止住,“院长想的倒也周到。”
司马欣笑呵呵的看向楚南雄,抚了抚胡须,说道:“不过,比之楚公子还是差了些。否则,老夫也不会被楚公子和那老匹夫蒙在鼓里了。”
他说的自然就是蒙武了,书坊这事,楚南雄确实没跟司马欣提起过,他心里有气也属正常。只怕这老头满腔心思帮助董翳,除了因为二人交好之外,书坊一事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尉缭在一旁打圆场,似乎觉得现在不适合谈论正事,便开始说起出任御史中丞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店家伙计搬了酒菜上来,董翳倒也舍得花钱,点的都是精致好看价值不菲的饭菜,而且是双份,里面隔间铺了一桌,包厢主座铺了一桌。酒也是极好的,就连酒壶也是镶金戴玉,显然这百岁楼天字号的包厢,也并非浪得虚名。
既来之,则安之。楚南雄见司马欣劝酒劝菜,也就毫不客气,反正这两位平时没少到西山庄子里蹭吃蹭喝,今天就当是他们还债来了。
吃了几口菜,喝了几杯酒,董翳就有些坐不住了,给司马欣连连打眼色。司马欣看了看尉缭,二人便一起摇头,示意董翳再等等。这些酒桌间的小动作自然没能瞒过楚南雄的眼睛,他喝了一口酒,左右看了看,忽然皱眉道:“这酒楼倒也舍得放油,我这几天吃的油腻,想喝口鲜贝汤。”
董翳忙道:“有,有。”站起身走到门外,找店家伙计去了。
等到董翳刚刚出了房门,楚南雄就盯着二人道:“两位今日是不肯放我回去了?”
尉缭给他倒了一杯酒,“老弟这话怎么说的?”
司马欣夹过来一只雀舌,放在楚南雄的吃碟里,陪笑道:“一向都是到你那蹭吃蹭喝,今天老董请客,别客气,吃饱喝足再说。”
吃饱喝足再说,他们便是这个打算吧。毕竟中国人谈论事情,一向是在酒场上进行的。楚南雄有些无奈,却也不能不给情面的撒手就走,只得再等上一等。
董翳出了天字号包厢,对着楼下喊了几声伙计,楼下伙计正忙,都顾不上。他心里就有些着急,在回廊里叫了起来。
这时,身后地字号包厢里一人应道:“客人稍待,马上过去。”
董翳皱眉道:“我这里有贵客,你快些。”正要转身,听得吱呀一声,酒楼伙计从地字号包厢里走了出来。董翳道:“你快去告诉厨下,烧一锅鲜贝汤来。”
伙计哟的一声,陪笑道:“对不住,平时鲜贝用的少,存货不足,眼下只有一锅汤,被隔壁这桌要了,要不您换个鲜鱼汤?”
董翳看了看地字号包厢,微微皱眉,对伙计道:“不要鱼汤,你先让厨下做着,我去给这桌客人说说。”推开门走了进去,抬手笑道:“几位,不好意……”
刚刚说了几个字,董翳抬头一看,见了主位上坐着的那人,心里突的一跳,整个人差点懵了过去。他膝盖一软,就要向前跪倒,却听身旁一人斥了一声,脑中一个激灵,便没跪下去。低着头关了房门,这才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声音颤抖的道:“南山书院董翳,见过陛下。”
端坐在紫檀椅子上的那人五十岁上下,头发灰黑,间或有几根白,蜂准长目,虎口挚膺,身材有些高大,穿一身黑色长袍,料子虽不是最好的,却难掩身上贵气。
这便是当今圣上始皇帝嬴政了。
始皇帝低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董翳,虽一句话不说,却也不怒自威。过了许久,见董翳脸上的汗水滴了下来,啪嗒啪嗒的打在木板上,就沉声说了句:“起来吧。”
董翳这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不敢抬头直视,只得束手而立,低头望着自己脚尖。
始皇帝道:“你抬起头来。”
董翳只说不敢,听身旁一人说道:“陛下让你抬头你就抬头,有什么不敢的?”
董翳只得如此,却也不敢平视,左右扫了一眼:坐在始皇右侧的是当朝上卿、武成侯爷王翦王老将军;坐在左侧的是老将军蒙武,此时正向这边看来。至于在陛下身后侍立着的,就是中车府令赵高了。
身后似乎还站着两人,董翳不敢回头,知道必然是随行的侍卫,却猜不出是谁。这时,听始皇说道:“王离,杨熊,把兵刃放下吧。”董翳这才一阵后怕,只觉得后背上脖子上冷飕飕的,冷气径直钻入后脑。
上卿王翦,老将蒙武,右中侯王离,三侯杨熊,老一辈的名将功勋,新一代的年轻俊杰,朝堂之上名头最响亮的几人都在这里了。再加上当今圣上,秦宫总管,这几位怎么全都聚集在这小小的百岁楼中?
房间里安静极了,汗水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襟,连后背也全然湿透了。董翳正不知该怎么办,又听始皇帝问道:
“你和司马老贼约了楚馆的小子在隔壁?”
董翳从没想到竟然能从当今陛下口中听到“司马老贼”这四个字,心惊之余,也没能体会出里面的意思,只是恭声答道:“是。”
“在隔壁说些什么?”
“说,说……”他抬头看了看蒙武,“说蒙老将军与楚南雄合伙开店的趣事。”
“嗯?”
董翳听始皇嗯的一声,心里便猛然一跳,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还有尉大人出任御史中丞的事情。”
“朕问的是,你们本来打算说些什么?”
话到这里,董翳便什么都明白了,只得如实答道:“本来打算说,督粮一事。”
“怎么说?”
“这,南征军粮督办不利,殿下与小人日夜担忧,正无计可施,听司马欣说,楚南雄似乎提起此事,有几点建议没来得及告诉小人,所以打算问他一问。”
接下来便又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忽听桌案被拍了一下,始皇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朝官员,竟然去问一个亡国公子如何督粮!”
董翳一听,急忙跪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这时,隔壁司马欣大声叫道:“老董?老董?这又矮又黑的胖子跑哪去了?”
董翳不敢吭声,更不敢回答,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响,便有热汤撒了自己一鞋,接着就听到店家伙计的惊呼声,“客官,您不过要一锅鲜贝汤,没必要给人下跪磕头吧?这么有诚心?”
董翳心中苦笑不已,却又不敢笑出声来,只得老老实实的跪着。扭头看了看,见蒙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若是走漏风声,你人头不保。”他顿时感觉到左右为难,心里一急,就站了起来,看了看面前几人,恭身行了一礼,强行带笑的说道:
“几位,请把鲜贝汤让给我吧,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