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雄第二天就被扶苏叫了过去,说起来,还是为了店铺的事情。每月几万枚的半两钱,纵然是当今圣上也难免感到心动,更不用提他的儿子了。
董翳当然也在,看来,他现在已然成为了扶苏府中的管家。无论是督粮这种重任,还是府中其他琐事,基本上都会参考他的意见。在楚南雄的印象中,董翳以后能做到长史一职,至于是世子府中长史,还是朝中长史,他就记不清了。
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暂且不用去想。与他一起进了书房,就见扶苏正坐在桌案前揉搓着太阳穴,看来,他昨晚上也喝了不少。
或许是并没有将楚南雄当成外人,又或者已经认为董翳或将这几天的事全都告诉他,扶苏倒也没有见外,指了指座椅,就当着楚南雄的面对董翳说道:“前日我回宫中去见父皇,他丝毫没提督粮之事,开口只讨论楚侯纸,还赏了我几样东西。说起来,这些全是你们的功劳。楚南雄,你做得很好。”
楚南雄便谦虚一番。扶苏又道:“临走时,父皇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督粮之事须得多多费心。唉,这也是变相的一种指责了。”他随即就将脸上的一丝愁容抹去,又带着一丝笑意的问楚南雄:“听说,有人买光了造纸的原料?”
这些小事,楚南雄原本并不想告诉扶苏。书坊之所以将扶苏拉拢进来,看重的也无非是他皇子的身份。至于作坊的经营以及生意上的往来,由他和蒙老爷子负责已经足够。
况且,造纸原料被人买光一事,蒙老爷子已经派人去查,很快就有结果。其实,也不必怎么大费周折,城外的土财主大庄园多的是,只需派两名侍卫过去,问一问就有答案。打楚侯纸主意的也无非就是绿竹园那伙人,眼下既然连始皇帝都下了旨意。这就等于官商合作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
而楚南雄看扶苏的样子,似乎对经商一道很感兴趣。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小居住在宫中,这两年虽然在外城置办了世子府邸,对于底层民众的生活自然也不会涉猎太深。世家子弟的心路历程,对于具有新鲜感的事情总是充满了好奇。扶苏既然由此得到了始皇帝的嘉奖,那多半就有亲自插上一脚,把书坊做大做强的意思。
“原料那边,我已经让蒙骁去府库那边打过招呼了。若只是稻草牧刍之物,想必是要多少就有多少。以后你尽管去取,或者让他们送来,都是可以的。钱的话,就暂且记在我账上。作坊要不要扩大?多招些人?或者干脆换个大庄园?”
一提到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扶苏显得很高兴,以至于楚南雄也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粗略的想上一想,也就很快释然。眼下书坊的合伙人已经有了两个。蒙老爷子是在大街上一眼就瞧出来这东西不一样,早早的就站了队了的。扶苏刚刚拉拢过来,兴致自然最高。既然是官商合作,那无论取用什么东西,又或者在某些途径上寻个方便,这些都要简单的多。
至于扶苏的这个问题,楚南雄也考虑了很久。若是自己,或者说和蒙老爷子二人,那不需要。小作坊赚钱实在,管理起来轻松,自己也会有大量的闲暇时间。若是扩大规模,按照扶苏的理解,只怕就要由作坊变成一个工厂了。他看着扶苏投过来有些急切的目光,就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略一琢磨,就道:
“造纸,需要大量用水。目前我们的作坊,只有一个大水池,倘若扩大规模,基本上就不够用了。”
扶苏点了点头,“庄园的话,我也有好几处,你看哪里合适,那就定在哪里。眼下你既然有了爵位,多少也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了,不能太过寒酸。”
这……
楚南雄却是没有想到了,果然是皇家世子,出手力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既然开了口,这庄园也就等于送给楚南雄了。楚南雄想了想,道:“西山似乎不错,西山水源充足,山头也多,平时注意一些,不会造成什么污染。”
扶苏道:“既然如此,那就定在西山,庄子的话,也一发送给你了。我再给你划四座山头,虽然地方小了些,大体上也能施展开了。”
楚南雄也不客气,笑道:“这样也好,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他说到这里,扶苏却又问道,“还有什么?”
楚南雄道:“还差些男丁女仆。”
扶苏道:“我再给你配二十名男丁,十名女仆,还有吗?”
楚南雄道:“先这样吧,大体上也可以了。按照昨日约定,书坊所得五成收益,次月月初送到府上。”
扶苏摆了摆手道:“也不必麻烦。每月宫里会派人去你庄子过账,直接交给他们就是了。”
楚南雄便答应下来,在书房里呆了一会儿,见扶苏实在是有些疲乏,听说一会儿还要去拜访朝中老将,他便起身告辞。董翳也正要回书院,二人便一起离开。刚出了世子府,董翳就指着楚南雄笑道:“好你个楚蛮,几天不见,本事见长。现在庄子有了,奴仆有了,田产山头都有了,又是爵位在身,咸阳城里谁有你自在?”
楚南雄苦笑道:“先生何故挖苦我?我倒是想安安稳稳的住在楚馆,殿下非要扩大规模。唉,这可有得忙了。”
……
于是,这些事情就定了下来。若不是因为督粮一事烦心,扶苏倒想闭门谢客几天,与楚南雄一起到西山庄子里,好好的做一笔买卖。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给府上送来的红利就有几万枚半两钱,这等捡钱的生意,天下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扶苏想起来那日回到宫中,父皇当着蒙老爷子的面,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虽然并没有说什么话,但那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从小到大,父皇总是被人说成虎狼之心,但是想要杀他的刺客每年都有好几拨。本以为他已经心如铁石,想不到竟然还有如此温馨的一面。
扶苏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马车轻轻摇晃,车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身上穿的依然是进宫时的那件外袍,仿佛始皇帝仍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膀,说了一句:“皇儿,你和蒙老做的很好,为父很欣慰。”
为父吗?
扶苏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纵然是帝王,也是一名父亲。扶苏一直以来,都想像寻常人家一样,能够亲切的称呼他一声父亲,而非父皇,想不到,竟然是他先开了口。
“为父……”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到最后竟忍不住呵呵起来。“楚南雄,你还真有些能耐。”马车许是在石头上磕了一下,扶苏的整个身体顿了一顿。他掀起布帘,微笑着问道:“蒙骁,咱们三家既然合伙,本宫做的可还仁义?”
他说完这话,却见蒙骁啊的一声,额角上就有些冷汗冒了出来。扶苏微感诧异,问道:“怎么?不仁义?”
蒙骁道:“殿下拿出了一个庄子,又买了几座山头,就连原料都是府上出的钱,殿下自然是最仁义的。”
扶苏便笑的更开心了,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参与的产业,虽说有些被动,但结果倒也不坏。总归那楚南雄和蒙老爷子没把自己这世子给忘了,否则这等便宜的好事,要到哪里去找?
“一个庄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楚侯纸这门生意,就连圣上也十分看好,只怕以后当真会与制盐、冶铁相提并论。可偏偏造价极低,只不过用些麦秸稻草,就能做出如此宝物。楚南雄当真是个奇人。对了,你蒙家既然参与到其中,只怕付出的更多吧?”
扶苏说着说着,就难免得意起来,想起自己不过出了一座庄园几处山头,另加些稻草之类,居然能占五成,脸上的笑意就更加浓郁了。他见蒙骁低头不答,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连胸襟都有些湿了,心中便感到好奇,问道:“你怎么,你……你蒙家到底出了多少东西,怎么你心疼成这样?”
蒙骁低着头看了看扶苏,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只得如实答道:“我家老爷子,给,给题了几个字……”
“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
扶苏愣住了,他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题了几个字,这就占了两成份额?那自己又出钱有出力的……
也罢,这老头儿一向蛮横,楚南雄又是正人君子,生意场上,只怕不愿与他争,让他白捡个便宜也就是了。这种格局倒也挺好,自己躲在背后,可以断了朝堂上的大多数人的闲话。而蒙老爷子站在人前,也不会有人敢打主意。这样一来,楚南雄就好施展手脚,书坊就大有一番作为了。至于那庄子,想必也会变成一个大大的作坊,产量之类的,定能扶摇直上。
扶苏想着开心,对于蒙老爷子也就释怀,说道:“蒙骁,你说几个山头那么大的地方,一个月能出多少楚侯纸啊?”
蒙骁实在不敢隐瞒,忙停了下来,躬身低头站在马车前,说道:“殿下,我听家里老爷子说,楚南雄造纸,就需要一个大水池,然后在院子里摆上模具,这就够了。根本就用不了多大的地方。”
扶苏顿感诧异,“那我送给楚南雄的四座山头?”
“他说他家月儿喜欢种花,楚南雄把,把山头空了出来,与那小姑娘种花养草,快活的很……”
扶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可他仍不死心,再次问道:“那我送给他的奴仆男丁,还有些能工巧匠,说让他改进模具的……”
“殿下!楚南雄早就把模具做的尽善尽美了,不需要改进。两个人一套模具,轻松搞定。你送给他的家丁奴仆,都,都跟着他在山脚挖土刨坑,筑起了苗圃。那些能工巧匠,正,正给他做篱笆呢……”
扶苏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就连身体也忍不住僵硬起来,许久许久,他苦笑一声,叹道:“也罢也罢,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都送给他了,只要每月不少我几万枚大钱,我就当看不见。”
蒙骁诶的一声重重叹了口气,“殿下,您忘了?每月月初,宫里的太监就会到书坊找楚南雄过账。钱,自然是要带走,交给圣上的。书坊的用料,库府那边会按时送去,记的全是您的账。朝堂上有人不满,发几句牢骚,全是您来背黑锅。造出来的纸,叫楚侯纸,圣旨下来封了爵爷,那是楚南雄。他现在正在你花钱买的山头上种花养草哄妹子,而您,出钱出力背黑锅,最后一个子儿都摸不到……”
扶苏忽然间愣在那里,脸色酱紫、嘴唇铁青,目光中一丝光亮都没有。他坐在马车中,任由暮春温暖的微风吹在身上,可全身依旧冷的发抖。就连肩膀上那被父皇拍过的痕迹,此时也似乎刺眼的厉害。
此时此刻,这位大秦的世子殿下僵硬的坐在那里,心里只想说一句话:
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