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周的浑水渐渐退去,一群饿狼围着肥鱼虎视眈眈,这就是楚侯书坊现在的处境。而民与官争,向来都不会有什么优势,这些道理楚南雄自然都懂。
想要在群魔乱舞的环境中生存下去,除了把自己的肉拿一部分出来,找一个猛虎般的靠山,还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有时候就算是猛虎,在面对群狼的时候也不得不拉一名强健的帮手下水,组成统一战线,以此来维护已经飞到嘴边的肉食。
谁会是猛虎般的靠山?早在蒙老将军出面题匾的时候就已经定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也不用浪费时间。你既然在我的店铺门牌上留下了字迹,开口就要十车楚侯纸,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深层含义,楚南雄当然比谁都明白。
说起来,这应当是一桩背地里的交易。
好在有蒙老爷子题匾,楚侯书坊才一直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至于拉谁下水,就是楚南雄与蒙老爷子谈话的主要内容了。
二人悄悄的沟通之后,楚南雄不容置疑的否决掉了始皇帝这个人选,他还不想作死,之后就在蒙老爷子的坚持下,把目光瞄准了公子扶苏身上。如此一来,二人也算是达成了进一步的共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楚南雄既然说有什么事去问扶苏殿下,那这话里的意思,想必大家也都能够明白。他见左中侯的脸色有些僵硬下来,司马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就连尉缭也都皱起了眉头,心里就有了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窃喜之感。
终于,当楚南雄再次将目光投向正堂上那块“八面威风”的匾额时,左中侯的话语再次传了过来。
“擅自盗用殿下之名,可是大罪……”
这便是毫无底气的试探了,想来也是,纵然是朝中九卿,也不敢动辄就把扶苏的名号拉出来,否则那就是冒犯皇威,关起来打一顿都是小事,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出了事有蒙老爷子在前顶着,他只需要躲在背后看戏就成了,像左中侯这种巡城属官,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有权的老爷,可眼下,他还没有资格也没有底气过问这些事情。
于是,楚南雄就笑道:“这个楚某自然知道,楚某也不敢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大人如果不信,我可以找人作证。”
“谁能作证?”
“殿下府中洗马,淳于越。”
左中侯显然是和淳于越一路的,楚南雄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看到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说不定把他带来问话这个主意,也都是淳于越出的点子。但左中侯还是忍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院子,喊道:“请太子洗马过来。”
一想起淳于越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反应,楚南雄就又觉得好笑起来。他虽然是世子府中洗马,但拉扶苏下水的事情并不知道,是自己与蒙武老爷子两个人私下里商量的事情,就连扶苏都被蒙在鼓里,这位府中小吏又如何知情?
衙役才刚刚出去,淳于越就来到了堂上,显然,他原本就是待在中尉署的。
“淳于大人,这楚侯书坊可与世子殿下有所牵连?”
“大人,此话怎讲?”
几人的目光同时向楚南雄看来,尉缭目光中带着询问,司马欣更多的还是茫然,至于左中侯,就是一脸的质疑了。
短暂的几息之后,淳于越似乎也反应过来,躬身向前,斩钉截铁的道:“大人,书坊与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楚南雄走了过去,在淳于越身上扫了一眼,随后就微微蹙眉,说道:“当时,你也在场,怎么竟忘了?”
淳于越忍不住叫了起来,瞪着楚南雄斥道:“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所以说,有些人做不了大官也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司马老狐狸就算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所在,但他绝不会像这般大呼小叫,心里再有疑问,也不能轻易的发表意见,尤其是不能轻易的嚷叫着发表意见。
至于淳于越转过身对着左中侯说什么“此子满嘴喷粪,请将他打入大牢,为殿下证名”之类,则显然是出门没带脑子的后果了。
不过,若非司马欣与尉缭在场,楚南雄还真要费一番口舌,说不定还得先把蒙老爷子给抬出来。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则还没有到那一步。楚南雄不想再耗下去了,就说道:“我请辞那天,曾呈给殿下一支竹简。”
“不错,竹简就收在世子府中,还是经过淳某之手。”
“那竹简上写着什么,你看过没有?”
淳于越脸上颇有一丝傲意,“楚某身为太子洗马,时常帮殿下管理书房,那竹简当然……”他脸上的傲意全然不见,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间就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楚南雄。
楚南雄笑着点了点头,这人总归不是太傻,脑子虽然没带,却还是明白些事情的。
“楚南雄,你,你早就算计好了,你故意要拉殿下下水!”
竹简上写了四个字:“五五分成”。其实,就算蒙老爷子不提扶苏,楚南雄也早有这个打算。只不过是有了蒙府的名号,就可以更加随心所欲一些。原本需要他前去拜访,和扶苏商量着来的事情,在蒙老爷子大手一挥之下,也就可以任性妄为了。
这就是有了猛虎做靠山的好处。
至于淳于越,只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本来就不需要大动干戈。扶苏去河内督粮,带了一众幕僚侍卫,却单单把他落下,这就可以说明一切了。而淳于越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人也开始急躁起来,否则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找楚馆麻烦了。
眼下既然把书坊的事情说了出来,那也该做好下一步的准备了。扶苏正在河内,这些事情自然要等他回来再说。督粮重任与这些小事不同,最快也需要一两个月,慢了也有可能半年之久。有蒙老爷子坐镇,书坊自然是安然无虞的。
堂内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机辩扯皮。楚南雄不愿参与进去,也没有他参与的份。说起来,这些事情只会发生在同种等级或者官阶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否则大可以先来硬的,也无需多费口舌了。
不过既然已经如此,那些事情也不必再想。
一直耗了一个多时辰,左中侯的底气总算是消耗殆尽了。司马欣与尉缭笑呵呵的站起身,打了一阵官腔,互相说些以后多多照顾之类的云云,随后便拉着楚南雄,头也不回的去了。
等出了中尉署,老院长就再也没了刚才那种稳如泰山的气质,一把就将楚南雄拉到墙角,问道:“那书坊当真是殿下开的?”
“这倒要看殿下愿不愿意了。”
“……,你这是冒犯皇威,盗用世子之名,搞不好要杀头的!”
他便开始指责起楚南雄来,什么殿下是一国之本,什么如此胆大包天,虽说语气不同,但和左中侯所说也没什么两样。
楚南雄就这么被他一路数落,直到马车停在楚馆门外,他仍是苦口婆心的道:“我与殿下修书一封,替你求个情,你好好认个错。殿下说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帮你把事情扛下来了。否则,万一传到了宫中,你这条小命,就别想保住了。”
楚南雄却笑了笑,睁着右眼闭了左眼,对司马欣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院长说的睁只眼闭只眼是这样么?”
冷风从路面上吹过,司马欣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凉飕飕的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