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楚南雄第一次直接面对秦朝的官府衙役,对方说话还算客气,只说请他到府中问话,并没有说犯了什么事要捉拿归案云云。
其实也差不多了,有些人说的是带去官府问话,到了衙门就要加上枷锁过堂审问了,治罪不治罪的暂且不提,能不能回来还要另说。况且秦朝酷刑繁多,也不少有屈打成招的先例。司马欣二人今日刚在朝堂上拿出楚侯纸,中午就有人带着官兵前来楚馆找他问话,显然对方也有些坐不住了。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蒙老爷子已经将书坊的事情揽了下来,生意楚馆来做,麻烦蒙府解决,这么一想的话,让出去的那两成股份倒也值当。既然楚侯纸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始皇陛下的耳朵里,那倒也可以大作一番文章。嬴政能够横扫六合、一统天下,足可证明他的雄才大略。若是连楚侯纸的好处都看不出来,那也只能说明其余六国太过倒霉了。
就这么想着,楚南雄已经站了起来。官兵快速的冲进了院子里,整齐的排成两队。楚南雄走到门外,对着带兵的长官说道:“我就是楚南雄,你们有什么事情?”
与后世影视剧中动辄抄家打砸的场景比起来,眼前的情况就要文雅的多了。带头的长官先是对着楚南雄抱了抱拳,接着就颇为客气的道:“楚公子,左中侯大人有话问你,请吧。”
楚南雄倒也没想到他会称呼自己为公子,笑着点了点头,就转身对司马欣二人道:“两位勿怪,没法继续招待你们了。”他抬脚正要往前走,却见那名长官看了看司马欣和尉缭,然后试探性的问道:“两位是……”
楚南雄就一口气叹了出来,斜眼看了看那名长官,小声低估了一句:“多事。”
接着果然就见到司马欣抚了抚胡须,腰板挺得笔直,走出来对着那名长官说道:“老夫司马欣,这位是尉缭尉大人。”
带队的长官听了司马欣的名号,显然吃了一惊,似乎没有想到楚馆和南山书院还能扯上关系。他看了看堂屋内摆了一整桌的酒菜,愣了一愣,就笑道:“原来是司马院长,尉大人。”
楚南雄差点就笑出来了,既然是奉了左中侯的令前来请他前去问话,那就该一声不吭,先把人带过去再说。如果是个明白人,就算看到了司马欣与尉缭,那也该装作不知道。现在不仅问清了二人名号,反而还笑呵呵的打起了招呼。
难怪一把年纪了,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带队。
等到带队长官终于琢磨出这层意思要和司马欣二人告辞的时候,那老狐狸就呵呵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楚南雄的肩膀,十分亲昵的道:“既然如此,老夫与尉先生就先和你去一趟中尉署,之后咱们再去世子殿下府中不迟。”
扶苏并不在咸阳,司马欣这就是明显说给别人听的了。
二人乘马车来的,这倒便宜了楚南雄。他与司马欣一起坐在车中,望着两侧几十名随行兵卒,倒像是某位朝中大员正在出访巡街一般,一路上自然免不了引起许多行人观看。
等到了中尉署,马车也未停下,直接进了院子,来到了大堂前。楚南雄扫视一圈,见堂门外站着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正一脸茫然的向这边看了过来,他就觉得很有意思。等看到那名官员走了过来,似乎真的以为某位大官莅临指导之后,他就觉得更加有意思了。
好在带队的长官及时走了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一阵,那位官员这才挺起了腰板,怒目圆睁的瞪了他一眼。
几人便下了马车,那位官员走过来与司马欣二人寒暄起来,楚南雄也觉得怪没意思的,左右看了看,便开始欣赏起院子里的植物来。
秦川之地山多水多,植被种类也比较丰盛。院中有许多观赏植物楚南雄从来都没见过,有几株似乎是蔷薇,不过花骨朵要比后世的小,颜色却要更加艳丽。至于那些长着圆圆的红色小果的乔木,自然就是樱桃了。
他走过去捏了一颗,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香味很好,不过味道如何就不知道了,多半是不可避免的酸。这时的樱桃并没有经过改良培育,自然不会有多好吃。
等到那位官员与司马欣二人寒暄完毕,楚南雄则已经在几处花坛外逛了几轮了。他看了过去,那三人竟然还站在堂外失敬久仰个没完,楚南雄就不由得感叹起来。
古人繁琐竟恐怖如斯!
之后总算该说正事了。楚南雄手里捏着两棵小樱桃,闲庭碎步的走了过去。那位官员扫视了他许久,终于自我介绍起来,“本官便是中尉署属官左中侯,以前也常听人说起你楚南雄的名字……”
之后便是长篇累牍的废话了。总之,楚南雄在这些话语中得到的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进大堂来吧。
他便跟在三人身后走了进去。
等到了堂内,又该相请入座。接着,便又是长篇累牍的废话了……
其实,从左中侯对待司马欣和尉缭二人的态度上,楚南雄也多少能看出一点东西来。每当左中侯开口说话时,总是将“尉大人”三个字放在前面,把司马欣放在后面,到了堂内讲究座次,尉缭也在司马欣之前。
由此,楚南雄就能断定:他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势利眼。
司马欣虽然在朝为官,可毕竟是虚职,说起来不过是一群教书先生的头儿。而尉缭不同,他是始皇下诏、扶苏亲请的贤人。眼下官阶虽然不高,却十分受始皇器重,而且听他本人说起,始皇帝似乎有让他出任监御史的意向。这可是监管一郡的实官,官阶虽然不高,却是直属秦宫,权利极重。
等到三人全都坐定,便到了耍心计磨嘴皮的回合了。在这一方面,尉缭收放自如的技巧就要比司马欣老道的多了。他刚才还正笑呵呵的与左中侯客套扯皮,一转眼间,就指着正堂上“八面威风”的匾额笑道:
“左中侯大人原来是要过堂审讯,看来,我们三人今天离不了中尉署了啊,呵呵。”
这话说的极其漂亮,楚南雄不得不佩服起来。他也总算明白尉缭为何新进咸阳就能同时得到公子扶苏和始皇陛下二人的赏识,也知道了他有资格从一介白身直接进仕到监御史。
左中侯脸色瞬间尴尬起来,急忙笑着说道:“哪里,不过是有几句话要问一问。”
他自然不会明白楚南雄是怎么和书院中的人有了这层关系,若说与司马欣相识还能算是巧合,而与尉缭交好只怕就有几分天意了。
三人在堂内坐着打机锋,楚南雄就站在一旁静静的听,只当是一出现场版的官场现形记。
这里是掌管咸阳驻禁军的地方,城中治安、消防都归中尉署管。三人都是官身,楚南雄却是亡国公子,当然不会有他的座位。他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有些无聊,就不免叹了口气出来。
等到他开始打起了哈欠的时候,终于从三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转过身,见左中侯已经收了笑容,一脸正色的望着自己,“听说,你一个月前打了太子洗马淳于越?”
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中尉署管,六国公馆在典属司治下,典属司又由扶苏制约,所以,这件事情从某些层面上来说,是已经结了案的。
至于那些官场上常用的说话技巧,就在这一件事情上,楚南雄已经是第二次经历了。面前这位官爷和扶苏一样,只说他打了淳于越,却只字未提一伙官兵围殴了自己。
这些问题楚南雄也不用回答,司马欣自然会给自己打圆场。这位老院长能以小小的博士官在朝中说得上话,又成为扶苏的老师,这就说明他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官都是有一套的。
果然就听到司马欣略带疑问的语气说道:“咦,这些事情貌似殿下已经审问过了……”
接着就又是长篇累牍的废话了。楚南雄一边听着左中侯演技拙劣的“竟然如此,本官实在不知”,一边想着他下一句必然要说院长身为殿下老师,果然如此之类的云云,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再次想起了那句话:
古人繁琐竟恐怖如斯!
等到连自己砸了绿竹园的事情也被一语带过之后,这才算是迎来了此次机锋会谈的主题。
“这些事情就暂且放在一边吧,楚公子,听说你开了一家书坊,卖的什么楚侯纸,不知可曾到衙门备案?”
楚南雄倒也不客气,实际上,他也用不着客气,蒙老爷子说了,做生意的事情楚馆去做,找麻烦的人他来解决,笑了笑,反问道:“我这书坊需要备案?”
左中侯身为中尉属官,也是掌有兵权的实官,对待楚南雄原本可以更加直接粗暴。只不过当着尉缭以及司马欣的面,这才含蓄到现在。可他却没想到,楚南雄竟然会如此反问。他立刻瞪了一眼过去,说道:“你这书坊怎么不用备案?难道是皇家开的不成?”
楚南雄只是笑,“大人若想问书坊有没有备案,不如直接去问殿下吧,他或许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