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肴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
籥舞笙鼓,乐既和奏。烝衎烈祖,以洽百礼。百礼既至,有壬有林。锡尔纯嘏,子孙其湛。其湛曰乐,各奏尔能。宾载手仇,室人入又。酌彼康爵,以奏尔时。
太后寿宴,办得比往年简朴许多,定性为家宴,邀请宾客,皆是与皇族扯上关系的官员大王。的确,两梁武帝饿死台城,天下笑柄。边疆小国扰境,拿不出钱财给前方将士做军饷。可笑,也可悲。哭穷,变成了朝廷新增的戏码,那些远离京城的封疆大吏,一方诸侯,为了似锦前程,慷慨相赠,在皇帝面前卖乖,换取那更高的地位,然后,剥削百姓,积攒更大的财富。大好江山,时代更替无常,只可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太后寿诞这日,萧蔺依诺,让练影装扮成丫头模样,随着进入台城宫。眼前景象,的确是练影见所未见,满目新奇,却不敢东张西望,皇族规矩严肃,岂能是她能造次的。
众宾客依次序落座,萧蔺坐在萧绎之侧,二兄弟寒暄客套一番,随着太后入席,朝拜过后,梁帝敬酒,一祝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祝太后身体康健,福寿永存;三祝前方战事,旗开得胜,凯歌高旋。三杯酒后,歌舞上场,众人才略略放肆,饮酒享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莫翰突然给孟知故递了个眼色,孟知故满脸笑意,举杯祝酒,说道:“今日见太后神采飞扬,乃天佑我大梁。今日老臣携内子,给太后祝寿,祝太后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孟知故的夫人,乃梁武帝的弟弟,临川靖惠王萧宏的女儿静乐长公主,也随丈夫,端起酒杯,说了些祝寿的话。太后今日心情不错,对静乐长公主说道:“都知道你一张巧嘴,能说会道,那家显贵说亲,都麻烦长公主,今年撮合成了多少对啊?”
静乐长公主道:“太后,实不相瞒,我可是一年没开张了。”
“喔,为何?”
“我可要粘粘太后的福气,撮合一对好姻缘,喜上加喜。”
太后含笑不语,梁帝微见醉意,迷瞪着双眼,静静的看着静乐长公主。所有人停下方才交谈的话题,止住手中的动作,专心致志的听长公主的下文。
静乐长公主说,道:“这对姻缘,男儿仪表伟岸,样貌俊朗,学贯古今,腹有诗书,气度人品,都属佼佼者。再说女孩,蕙心兰质,才色俱佳,通诗书,晓音律,知礼仪。尤其是那眉眼,柔美含情,活多多画里走出的人物。”
众人都被长公主的话吸引,猜测着他口中的金童玉女,会是何人。太后也耐不住性子,说道:“你救别卖关子了,快说,今日给谁说媒?”
静乐长公主望向萧蔺,同时,将许多人的视线都牵引了过去。萧蔺弱冠之年,其他大王,在他这个年纪,早成立家室,远离帝都,在自己封土上,有所作为。可这萧蔺,模样秉性,在众多才俊中,算是上品,又封御王殿下,世袭罔替,与梁帝一母同袍,地位血统皆尊贵。偏偏一年又一年,婚姻上,毫无动静,在梁帝众多弟弟中,很特殊。人一特殊,便会被关注,流言蜚语也就接踵而至。
经静乐长公主这么一提,多数人都是拍案叫好的,就连萧纪和萧绎也昂起了头,只等着静乐长公主说出女孩姓名,他们便给这个小弟弟贺喜。放眼整个喜宴,只有两个人的表情最怪。首先是太后,原本满面笑容,突然僵硬,面沉似水,冷冰冰的看着夸夸其谈的静乐长公主。梁帝高举的酒杯,刚刚被宫女斟满,尚未送入口中,听闻静乐长公主为萧蔺说亲,溅湿龙袍,宫女跪在地上,轻轻擦拭。
孟知故,两朝老臣,偷眼瞧向龙座,禁不住冷汗涔涔,后脊梁发凉,萧蔺多年不说亲,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自己的妻子,正在触碰这颗皇族的逆鳞,还浑然不觉。
姜是老的辣,孟知故看向莫翰,见莫翰一脸陶醉,看着萧蔺,大有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情调。孟知故心中有底,知道莫家并无坏心,不是想用说亲一事,激怒太后,来绊倒自己。当下抬脚,踢了踢静乐长公主的鞋尖,多年的夫妻,一个动作就便知道对方意思,静乐长公主闭嘴。孟知故解围道:“你不是说过,能配上御王殿下的女孩,你在梦里见过。怎么今日多喝了几杯,就在这里胡说起来?”
静乐长公主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随着孟知故轻轻侧头,静乐长公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手扶额头,病西施姿态,打圆场道:“瞧瞧,瞧瞧我,哎呀,确实贪嘴,多喝了几杯。那个女孩啊,我见过,是在梦里呢,模样啊,身段啊,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我醒后,想想在帝都见过的女儿中啊,美人坯子不少,可就是没有我梦到的。你说说,我真是醉了,竟给御王殿下说亲,哎呀呀,太后海涵,我呀自罚三杯,自罚三杯。”孟知故给夫人倒酒,静乐长公主一饮而尽,最后一杯喝的急些,呛住了,静乐长公主不好意思干咳,孟知故拍打后背,一旁丫头们,端盘子,递毛巾,侍奉着。
太后笑道:“你呀,就喜欢吃酒,年轻时就这样,老了老了,这毛病更严重了。今日家宴,喜乐为主,言者无罪。”一片乌云散开,孟知故下意识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缓缓的舒了口气。静乐长公主察觉到丈夫变化,接下来时候,不敢造次多言。
有人糊涂了,长公主一会儿说亲,一会儿言梦,话语甚多,却不知所云;有人以为长公主是真的醉了,在胡言乱语。莫翰惊醒,多年同殿称臣,孟知故成熟老练,莫翰是知道的,之前约定,突然变卦,一定有孟知故不得已的苦衷。
这是真是惹恼了莫苓卿,本来缩在莫翰身侧,静静的听静乐长公主牵线说媒,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快要跳出嗓子眼,脸儿羞红,又不敢抬头,生怕被人发现而耻笑。岂料到静乐长公主突然转变话锋,女儿娇羞姿态荡然无存,愤怒充斥着整颗内心,肩头抖动,若不是莫翰压住女儿的手掌,莫苓卿便如火山爆发。
萧蔺将目光投向正在为自己斟酒的练影,练影低声说道:“恭喜殿下。”
“我喜从何来?”
“由长公主做媒,引佳人与殿下梦中幽会。”
“佳人就在眼前,此刻便是梦中。”
练影侧头,想了又想,揣测不出萧蔺这句话的意思。正在此时,莫苓卿突然暴跳而出,手指练影,便快步上前,便大声吵嚷:“你,我认识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蔺最先反应过来,挡在练影身前,毫无表情的看着莫苓卿一个人的表演,冷漠如同看戏台上乏味的木偶。梁武帝曾经评价,萧蔺冷,如万丈寒冰,十年酷暑都无法使其融化。练影性子懦弱,没见过这样架势,躲在萧蔺身后,大气不敢乱哈,仰仗着拖住萧蔺的衣袖,勉强立在地上。
莫苓卿的疯狂,咆哮,当所有人都被这莫家二小姐的气势,惊得瞠目结舌时,只有萧蔺高冷的眼神,瞬间让莫苓卿清醒。四目相对,莫苓卿解读出萧蔺眼中的厌恶,渐渐的,那个朝思暮想的轮廓模糊,莫苓卿看到了真相,可是她不承认,这辈子好强,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哪怕玉石俱焚,也心甘情愿。
转而,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时,莫苓卿转向太后和梁帝,道:“姑姑,圣上,苓卿有要事禀报。那丫头,无视皇权,冒犯权贵,目空一切,按照大梁律法,应给以惩戒。”
萧蔺缓缓的眨了下眼,睁开时,目光如剑,剑剑刺在莫苓卿的要害,莫苓卿自觉理亏,习惯性昂头,作出了蔑视一切的姿态,给自己争辩的勇气。她毕竟也是女孩子,也需要有人关心,可心爱的人心里住着别人,她只能咬牙强撑,撑出一个假象,让自己在这假象中,做梦。
萧蔺面向太后和梁帝,说道:“母后,皇兄,那丫头叫做练影,本是个四处流浪的孤苦人,我见她可怜,便收养在府中。因这丫头还算乖巧聪明,便当做近婢随侍我左右。再者,母后,皇兄,您瞧那丫头,这般娇弱模样,自来到台城宫后,头不敢抬,目不敢斜视,更没有任何张扬表现,所有举动,都符合礼数,何来无视皇权,何来冒犯权贵,何来目空一切?”
“她,这,她这是装的。你们不要被她的表面所蒙蔽,她是妖精,会勾引人心,会蛊惑人的魂魄。”莫苓卿大闹喜宴,将莫氏一族的颜面丢尽。歌舞停止,奏乐停止,这些皇亲国戚,木雕泥塑般,坐在桌案后,各怀复杂心事,皆在不言中。
“够了,”莫翰呵斥莫苓卿,道:“回圣上,回太后,”
莫翰想为莫苓卿求情,却被太后打断,太后道:“又一个喝醉的,既然大家都醉了,那就散了吧。”
好端端的太后寿诞,草草收场,所有人悻悻而回,压抑的氛围,围绕着台城宫,不亚于去年,先皇梁武帝饿死台城宫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