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蔺带着练影,乘坐马车离开。马车摇摇晃晃,人儿跟着摆动。萧蔺道:“怎么,还在想方才的事情?”
“不是的,我奶奶交给了我一些识人断面之术,我看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位大王,有帝王之相,富有才情,偏表里不一。”
萧蔺回忆,寿宴拜别,他与萧绎寒暄客套,曾有评价萧绎,既长好学,博综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可萧绎天生缺陷,有一眼残疾,令他心理扭曲。妻子徐昭佩更是过分,屡化半面妆,来讽刺萧绎只有一只眼睛。
古来立帝皆由讲究,如萧绎这般身有缺陷之人,是不能做皇帝的,况且梁帝有后,依照父传子、家天下的组训,萧绎是轮不到的。萧蔺不信,一个普通姑娘随意说说,没有没要当真。他转而又问:“那你给我看看,我的面相如何?”
练影道:“我奶奶教我的,只看帝王之相,寻常人家,我们不看,芸芸众生,各有命数,泄露太多,反遭天谴,我们,也有讲究。”
练影的话,引起了萧蔺的兴趣,他侧头瞧着练影的眉目,没有京城女子的脂粉气,也没有乡下女子的粗俗质朴气,她呈现出那种干净淡雅气息,让人联想到六月绽放的莲花,天然雕饰而成。萧蔺道:“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练影道:“我们祖上,先秦时期做太史令,负责编纂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偶然机会,得到一本古书,上面详细记载了帝王相术之道。三百多年过去,我们族人交替出现断代,又加上天灾战乱,古书早就丢失,仅存的只剩下皮毛。到我这里,知道的微乎其微了。以前祖辈们凭借先知先觉的本事,替皇族做事,等到了我们,已经不能凭借这个混口饭吃。所以被汉文化同化,再无区别。”
“那你听说过设九坛,改天命的故事吗?”萧蔺问道。
练影平静的脸上,嘴角猛然抽搐一下,说道:“我见识浅薄,不曾听说。我奶奶说,尧遭洪水,汤遭大旱,命运时然。何为命,何为运,命乃天定,若要改动,可靠自己的品行、善念积德,奶奶把这个称之为运,运改则命变,不一定要设九坛。”
萧蔺点了点头,眼前女孩,不是一般人,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逃过萧蔺的眼睛。她说的话,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她到底是谁?萧蔺觉得练影,如同一道环环相扣的谜题,他要慢慢的解开,体会那份成就感。
梁帝诏书下达,任命萧蔺为钦差大臣,代表梁帝前往郢州,探看萧纶病情。传报快马加鞭,传到萧纶住处。萧纶在书房来回走动,计算着萧蔺到达的时间,身旁谋士麝月夫人,一言不发。
“赌一把,如何?”萧纶止住脚步,看着麝月夫人。
“人算不如天算。”麝月夫人回答。
“那就看老天爷,站在谁的那一边。”萧纶昂头,遥望天际尽头。
前方与羌仪的战事焦灼,国库钱粮消耗大半,将士领兵,边境鏖战,日日消耗数目巨大。而稀有的铁器,竟然能逃过大梁层层设卡,源源不断的送往羌仪,梁帝不得不心忧。他也想揪出幕后黑线,可时间和财力无法支撑,所以,他才想了这么一招最笨的棋,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停手,将羌仪逼退,暂缓眼下燃眉之急。
萧蔺被封为钦差,代表梁帝,当今圣上。那萧蔺的出行,也要富有排场,那是皇权的象征。帝王家族看中的皇权,一定是高高在上的,是万人敬仰的,不可侵犯的。
代替天子出行巡视,排场不容小觑,那代表着皇权的威望,万人敬仰,不可侵犯。依照当时的法度,梁帝欲制造盛大的排场,为萧蔺撑腰,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可萧蔺认为,前方战事吃紧,仪仗应该从简,营造出国难当头,天子与百姓,齐力分担的氛围。
经过礼部官员多日探讨,梁帝应允,才将萧蔺出行的仪仗定出。太史令又算出了吉日时辰,萧蔺才上车出发,离开建康城,前往郢州。
仪仗车九辆,马四十六匹,士兵披甲,手拿刀、戟,精神抖擞,威风八面。梁帝如此安排原因有二:其一,保护萧蔺万全,其二,向萧纶暗示,大梁武力尊严。随性人员,多为梁帝的亲信,为了给萧纶看病,梁帝特意挑选的三名医术精湛的太医。对于公孙格、叶飞,萧蔺用惯了,也跟着前往,而远惊尘作为提供重要线索之人,梁帝特许前往,对于练影,梁帝没有多说,只让萧蔺自行安排,萧蔺让她假扮王府丫头,与自己同行一车。
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建康城中心街道,引来无数百姓为官,由白蒙带领的禁军维护秩序。莫苓卿意外出现在街道中央,她莫家人,,白蒙知道这丫头不好惹,便吩咐当差的前去询问,自己则远远地躲开了。当差的也怵头,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便硬着头皮前往,莫苓卿说是为萧蔺送行,他们没有理由阻拦,也就放行了。
“蔺哥哥,郢州路途遥远,我做妹妹的送你一程。”莫苓卿喊道。
大车内,练影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萧蔺在她耳边低语:“你笑什么?”
萧蔺嘴边的热气,吹的练影痒痒的,她微微侧头,脸颊在肩头蹭了噌,才道:“你先把这事处理好,我再告诉你答案。”
萧蔺无奈,弹手指送给练影一个脑瓜崩,一脸爱怜的说道:“淘气。”
他掀开车帘一角,仆人搬来下马凳,萧蔺跳了下来。未及答话,莫苓卿便扑了上来,大庭广众之下,男女私情,有伤风化。萧蔺退后一步,道:“莫姑娘亲自送我,在下不胜感激。我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就此别过,他日回帝都之时,定当面拜谢。”
“蔺哥哥且慢。”莫苓卿道,她转身从流烟处,拿过一件象牙打磨的凉席,道:“听闻郢州夏季气候湿热,蔺哥哥此去,正赶上酷暑难捱时候,这件凉席,乃是我父亲征战时,缴获的战利品,难得的紧,送给蔺哥哥。”
“多谢,”萧蔺展开双手,想要接过。哪知莫苓卿后撤,道:“蔺哥哥,我把这席子铺在您的车上,也算我的一桩心意。”
萧蔺冷漠的脸突然紧绷,莫苓卿的来意,他心知肚明,盘旋客气,外人面前惯用戏码,萧蔺道:“不必。”
“怎么,蔺哥哥也效法金屋藏娇,在大车中,藏了佳人?”
“金屋藏娇,这故事我听过,说汉武帝还是胶东王时,说如果能娶到阿娇,就会造一个金屋子给她。后来啊,这阿娇,还做了汉武帝的皇后。”看热闹的人说道。建康城,大梁帝都,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都在精心算计,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草木皆兵,人人自危,并不过分。行在路上,所有言论,都要慎重。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贫民百姓,只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哪怕是牵强附会的把柄,都能将你伤的遍体鳞伤。
这人说话,话中有话,莫苓卿说萧蔺是金屋藏娇,是将萧蔺与汉武帝相比,而当时说金屋藏娇时,汉武帝与萧蔺一样,只是被封赐的王,此话暗示,萧蔺将来的九五帝位。萧蔺怎敢承认,道:“你如何说,如何想,我管不了。我萧蔺高官厚禄,都是皇兄所赐,造不得金屋,更无阿娇可藏。”满心的愤懑,索性一股脑全对莫苓卿发泄,大声呵斥完毕,转身离开。
“你站住,你给我站住。”莫苓卿在萧蔺身后追赶,萧蔺摔打衣袖,不理不会。他本被人称作冷面王,何不将这冷面,冷到底呢。
莫苓卿的火气,也被点燃,大街面上,哪里还顾得上小姐的端庄贤惠,喝嚷道:“萧蔺,你今日冷面冷心,不念旧日情分,我索性把话说开,让全城百姓,评评理,你……”
“贵公公到。”有人高喊。贵喜,莫苓卿姐姐,茯徳殿中的管事太监,萧蔺困惑,他与茯德贵嫔素无来往,今日为何前来?
莫翰赶到,莫翰两朝老臣,依照辈分,又是萧蔺的长者,他和莫苓卿不和,礼数却不能乱。莫翰道:“殿下此番前往郢州,山高水远,太后和娘娘都惦记着。因为殿下和莫姑娘交好,所以全由莫姑娘代表,可是莫姑娘送殿下心切,出来匆忙,忘记带了太后珍藏多年的佳酿,便打发老奴前来,犒劳各位将士。”
贵喜对着莫苓卿使了个眼色,莫苓卿当然明白,这一定是姐姐心疼自己,故意安排。便借坡下驴,说道:“我柔弱女子,不能为蔺哥哥排忧解难,愿为诸位将士斟酒送别,求他们,一路上,保护蔺哥哥周全。”
将士重新列队,贵喜倒酒,莫苓卿亲自送到他们手中,而萧蔺在一旁陪护。流烟趁众人不备,悄悄溜到大车旁,她要掀开帘子,看练影,是否藏在大车中。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仰仗着天性机敏,通晓人情世故,远惊尘便猜到了贵喜和莫苓卿的出牌。他昂起头,酒楼上,朱雀正观望着下面情形。他伸了个懒腰,在一群正襟危坐的将士队伍中,格外显眼。当远惊尘再次昂头时,朱雀的视线,已经成功被他吸引。
“找人,解围。”远惊尘唇语。
“我为何要听你的?”朱雀道,同样是唇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沁月碧玉。”远惊尘唇语,沁月碧玉兮灵山少主人送给练影的那块玉的名字。朱雀,手指狠狠的抓了抓酒楼栏杆,转身离开。
“有人偷钱啦。”就在莫苓卿赏酒,流烟掀开车帘的瞬间,围观人群一阵骚动,背影,活脱脱那日练影的打扮。
莫苓卿远远一个指示,流烟便追了下去。莫苓卿草草敬完酒,也不与萧蔺纠缠,她只想趁萧蔺不在建康城,将练影处理掉。当发现上当时,萧蔺的车队,已经出了建康城。